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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5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绍兴晚报

母亲河的絮语

日期: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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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岁月歌       上一篇    下一篇

  陈树尧 摄

  站在新砌的花岗岩护栏旁,凝望河中青荇随波轻曳,恍惚间竟分辨不清,这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母亲河”。曾经漂浮着水草和泡沫的水面,如今澄澈得能映出对岸粉墙黛瓦的倒影。河埠头的青石板依然静默,唯有细碎波光轻吻石面,仿佛诉说着往昔的熙攘。

  思绪溯流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天未透亮,河埠头便传来搓衣板的磕碰声。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整条河岸已喧腾如市。勤快的婶子们总能抢占最光滑的青石,皂角化为雪白的泡沫。水花飞溅,在初升的朝阳里碎成点点金箔。有位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总爱哼些婉转的越剧小调,手中的蓝印花布在河水中舒展,宛如一朵游弋的鸢尾花。

  迟来的妇人只能在石阶上翘首等待。急性子的国珍姨不停东张西望,把脸盆往石凳上一放:“调娟婶,你倒是利索点!昨儿个纳鞋底的巧劲哪去了?”被打趣的调娟婶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哟,敢情你家来根哥今早起晚了?”岸边的哄笑声惊飞了水面的白鹭,连石板缝里的青苔仿佛都跟着颤动起来。

  这条河,曾是全村人的命脉。家家灶间都有一口粗陶大水缸,缸底沉淀着经年的水锈。幼时,我和妹妹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便是扛起扁担水桶,赶在妇人们浣洗前,在河里汲满一缸清水。我将裤脚卷过膝盖,踩着覆满绿苔的石阶小心翼翼探入,脚尖刚触到沁凉的河水,成群的麦穗鱼倏忽散开。提水讲究巧劲——桶沿需斜切入水,等气泡咕嘟冒尽,再稳稳上提。妹妹总把扁担头的铁钩擦得锃亮,见我吃力,便踮脚帮忙托住桶底。

  盛夏时节,母亲河的水位骤降,河水也日渐浑浊,直至无法饮用。这个时候,全村人只得赶去二里开外的“四汇头”取水。我和妹妹坐上小木船,屏息凝神地舀水,稍有晃动,船舷便会泛起水花。一次,船尾忽涌来货船激起的大浪,小船开始颠簸,妹妹急得脸色煞白,我拼命攥住船舷,用身体竭力保持平衡,却眼睁睁看着满舱清水晃成一堆碎银。

  不知何时起,自来水“哗啦”一声,取代了沉重的扁担水桶。再后来,引进了小舜江的清泉,翻山越岭,汨汨流进千家万户。那水清澈甘甜,“母亲河”终于卸下百年的重负。

  暮色渐浓,我蹲下身,指尖触到的河水依旧沁凉。河底乱石中,一枚生锈的铜扣幽幽散着微光,恍惚间,似是那年调娟婶捣衣时遗落的。晚风掠过,国珍姨爽朗的笑语仿佛又在耳畔,妹妹在船头摇晃的身影依稀浮现。这条流淌在血脉里的河啊,它记得所有的喧闹与沉寂,记得每个清晨汲水的身影,也铭记着时代奔涌向前的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