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凌红
在古村,偶遇古稀之年的舅公。
问他,怎么回乡下老家了?他说,在城里老待着不太习惯,隔一段时间,总想着回乡下,清净清净。他所说的清净,在我看来是另一种无拘无束。不用老是看手机,看电视,接外孙,说一些客套话,让旁人看起来很开心。而是可以和菜园子打交道,和村里的老伙计聊聊天,哪怕一个人时,不说话,晒晒屋外的太阳,也是一种享受。
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他含笑告诉我,过几天就是冬至了。言下之意,是过了冬至再回城。
经由他的提醒,我才知道,时光像长了翅膀,飞驰在每个人的春夏秋冬。冬至大如年,冬至最让人感慨万千,也最容易让人失眠。
古人理解“冬至”,也一门心思研究“冬至”。从汉字字形和汉语词源上说,“冬”和“终”这两个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冬”和“终”本是一字,像绳子的两端各打一个结,表示事情的终结。在终点和起点之间,类同于寂寞的真空地带,是芸芸众生纠结和徘徊的一段又一段辰光。
四季之中,于我而言,最没有好感的便是冬天了。江南的冬天阴冷、孤寂,像沉默的老人,像枯萎的野草,也像人世间若有若无的叹息。
记得有一年冬至,回老家。半夜里,闻听楼下的父亲起夜,还间带咳嗽。我知道,冬至这一天对他来说是漫长的。
爷爷奶奶离开以后,父亲知道,挡在他前面的那一堵墙轰然倒塌了,心也一下子空了。这种感觉就像,你满怀期待去见一个人,可是你知道从此以后,他或她都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了。我知道,他怕起夜不敢多喝水,可是又常常睡不着。他的心事最容易写在脸上,也容易隔着最冷的夜,从今天通往明天。
从那以后,对冬至,我也有了特别的感觉。
冬天来时,我喜欢待在温暖的地方。有时候,我会和父母在楼上待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看手机,也不说话,就那么互相看着,太阳照在身上,时光悠悠,岁月如同静止。活在当下,陪伴彼此,不去想今天以后的明天,也是一种无声的幸福。
冬至时节,就像竹子生长遇到的“节”。因为每到一个高度,就会有“节”缠之束之,然后继续生长,继续缠束,终至挺拔凌云。这让我想起了乡间农人对霜打青菜的青睐和感悟。青菜经霜后,口感变糯了,少了春夏时淡淡的酸苦,多了些甘美,配以寒冬腊月里的腊肉,口感奇佳,欲罢不能。大白菜也同理,经霜之后,开始包心生长,继而轻轻松松赢得万千食客的心。这么一来,冬至作为时间的拐点,它承载的功能是零界点、转折点,也是关键点。
冬风浩荡,好日子需要慢慢过,冬至的汤圆、水饺、汤粉和米面,依然热辣滚烫。尽管每个人心理上的“冬天”都很漫长,但春天毕竟在路上了。我们不妨直视冬天,学会“藏冬”。如同人间草木经霜,蔬菜瓜果经霜,可以内敛、温润、沉稳、朴厚,去掉繁华、热烈、夸张、虚伪,变得简约、沉实、谦和与本真。
这个冬至,和冬至以后,春天之前,我仍旧会和以往一样。穿上棉花鞋,泡上菊花茶,眼睛里闪着豹子一样的光芒,珍惜和每一个人的每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