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明
长假到来,旅行又成了热门词。
“打卡式”和“特种兵式”是当下旅游的两个特征。在旅途中,旅行者就像一个充满力量的狩猎者,用尽可能少的时间,拿下尽可能多的高山和海洋、沙滩,获取尽可能多的猎物——照片。
记得我有一次去法国的卢浮宫博物馆参观,看到在很多名画前,策展人会贴心地放一把舒服的长椅,让参观者可以安静地坐下来,面对这些伟大的作品,慢慢欣赏。甚至还看见有一些人闭上眼睛,在感受米开朗基罗、达·芬奇作品的美好,仿佛这些名作能发出声音,甚至能弥散芬芳。当我也坐在长椅上沉浸式欣赏《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准备细嚼慢咽这色香味触俱全的大作时,突然听到一串急促的普通话,说,“快,直接去找那三个美女像,蒙娜丽莎、维纳斯、胜利女神。”然后只见三个女子穿着跑鞋和一身干练的运动装,飞快地穿过名画众多的走廊,看不见米勒的《拾穗者》,也不去看《梅杜莎之筏》和《花园中的圣母》,在卢浮宫只花了半小时,和美女像拍完照后迅速撤退。
我对年轻人的这种旅行方式充满了敬意和羡慕。
打卡和特种兵式旅游,能帮助我们尽快完成旅途,尽快完成目标。就像生命力旺盛的年轻人,全身是劲,还来不及调动全部的感官去感知这个世界。就像年轻的读者,抓紧时间,迫不及待地翻开那些世界名著,迅速浏览,有的甚至只是读一下目录,最多看看所谓的名家导读,年轻人读书的时候都穿着碳板跑鞋和运动速干背心短裤,仿佛随时准备起跑,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有趣的是,年轻的行者们在打卡时又极具耐心,像极了一个狩猎者,在猎物必经之路上可以全神贯注地趴在草丛中,两三个小时一动不动。他们能够提前三天预约网红餐厅,转三条地铁线,然后排队三个小时,划着手机安静地等着叫号,享用一顿上海本帮菜;或者下午四点多就来到饭店门口,坐在网红餐厅贴心准备的小马扎上,等着作为第一批顾客涌入店内。我也曾看见在国家大剧院门口,年轻人排着长龙,等着在戏票或入场券上盖上章,依旧是打卡,这种狩猎者的耐心,让我对年轻人的孜孜不倦和时间的富裕充满羡慕。
打卡,原来是企业对上班族进行时间监督和管理一种手段,准时打卡签到和签退。在实际工作中,有人会喜欢打卡吗?但为什么打卡已经成为旅游的代名词?
我原来觉得打卡式旅游,是旅行者放弃了自己的自由意志,把旅游这种在审美层次上最高级的行动,降格为必须按时完成的无奈之举。但深思发现,打卡这种行为背后的心理动因,却很复杂。或许是我们被各种外因绑架,到处都是“此生必驾”“此生必去”“此生必喝”“此生必吃”……这一道道命令,仿佛给我们下了生死状。于是,“特种兵”来了,“特种兵式”旅游火了。
“特种兵”们,一天双城甚至三城,上午成都喝早茶,下午重庆吃火锅,晚上再到东莞K歌;一周游遍欧洲,半个月环球旅行。每天必须完成多少步数,和多少个全国文物保护单位石碑合影,跟敦煌莫高窟第251窟佛像“击一次掌”,捕捉一次重庆森林中的轻轨呼啸声,巴厘岛的秋千、马尔代夫的深海潜水、瑞士的雪山、南美的瀑布和天空之城……人世间这些所谓“此生必去”的美景成为“特种兵”必须攻克的城堡。
长假到了,出发去旅行不妨带一本书,比如段义孚的《浪漫地理学》、尼采的《快乐的科学》,当然最好是苏珊·桑塔格的《论摄影》。苏珊是一个非常酷的旅行者,很早就开始反思照相机可能会给我们带来的负面影响。旅行的时候,太注重拍照,会让我们丧失对自然的全面感知。因为拍照的时候,我们所有的精力都被视觉统治了,眼睛炯炯有神,但听不见溪流,感受不到晚风的吹拂,也闻不到青草与楮树花的生命气息。
旅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我觉得是走进真实的世界,推进生命自由发展,让宇宙万物都成为我们身心的滋补品。只有走进真实的世界,并得到真实世界的拥抱,我们才能成为一个真实而又自由的人。当我们的多重感官完全向世界敞开,世界就会温柔而又热烈地拥抱我们,滋养我们,就像一个生命在和煦的阳光中、在丰美的土地上、在自由广阔的田野上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