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金超
在文学的浩瀚星空中,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苏童的成就不容小觑。他的代表作包括《妻妾成群》《黄雀记》等,曾获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多项重要文学奖项。数月前,苏童历时11年精心雕琢的新作《好天气》正式出版。全书47万字,以20世纪70至90年代江南城郊咸水塘为背景,围绕城郊接合部两边的发展变迁展开叙事,写发生在南方这片土地上的爱恨悲欢。作品延续苏童魔幻现实主义风格,运用“白天气”“黑天气”等隐喻生态变迁,以鬼鹅、绿眼泪等意象构建叙事迷宫。
初看《好天气》这个书名,或许会觉得过于平实,甚至有些俗气。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们不难发现,这个书名实则大俗大雅,蕴含着对人性的深刻反讽与反思。苏童以“好天气”为喻,用一种修辞的反语,将批判现实主义的愤怒情感化作轻松幽默的表情。这种巧妙的构思,不仅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受到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更使其在不经意间触动了内心深处的共鸣。
苏童最擅长塑造形态各异的女性形象,如《妻妾成群》中的颂莲(四姨太)、《红粉》中的秋仪和小萼,而《好天气》中女性的悲喜和命运的跌宕起伏构成了小说的主线。小说从“咸水塘”的两位“招娣”讲起,这个名字本身就极富隐喻色彩——“招娣”者,盼得一男,重男轻女的价值观已然嵌入姓名之中。两位同名“招娣”的母亲,同一天在同一医院生产,却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塘东招娣和塘西招娣代表了不同的阶层和命运背景,却又因社会的变革而无可避免地交织在一起。这两位女性的性格与命运呈现出强烈的对比与碰撞:塘东招娣有着典型的城市化女性特质,她的命运虽然未必完美,却带有一点“现代女性”的自我觉醒;而塘西招娣,则是深陷传统文化与现实困境中的典型乡村女性,心中充满了对子女的牵挂与对家族荣光的执念。
《好天气》中的魔幻元素是小说的一大亮点。鬼影幢幢,四处走动的鞋、飘动的棺材木椅、“白蝴蝶事件”、“蛇行症”患者、由鹅引领的梦游者等超现实情节,共同构建了一个亦真亦幻的叙事世界。例如,小说中“我祖母”对棺材的病态迷恋,她临死前反复查看那口刻着“福”字的柏木棺材,死后化作鬼魂搅动塘东塘西的安宁。这一情节不仅颠覆了传统的生存哲学,也将现实与魔幻完美融合。苏童通过这种虚实交织的叙事手法,揭示了人性中的矛盾与挣扎,同时也让读者在奇幻的故事中感受到真实的情感共鸣。
值得注意的是,苏童在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时,始终保持着对现实的关注。小说中的每一个超自然现象都能找到现实中的影子。例如,“幸福硫酸厂”的命名与其造成的环境灾难形成的尖锐对比,民众对污染天空的欢呼雀跃而不知其害的集体无意识,都通过苏童细腻而克制的笔触得以呈现。这种反讽语言的运用,既再现了历史的荒诞性,也完成了对时代的深刻批判。
《好天气》不仅是对个人命运的探讨,也是一部关于时代变迁的历史寓言。通过两位“招娣”以及她们所代表的社会背景,苏童揭示了那个特定时代农村社会的封建愚昧与现代化进程中的人性冲突。小说中的荒诞故事,其实正是那个时代普通人生活的真实写照。对死亡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对家庭的依赖,以及对“传统”与“现代”的挣扎,都成为了小说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好天气》之“好”,不是艳阳高照的好,而是“欲说还休”的吊诡之好。它既是村民嘴边那句“今儿个是个好天气”,也是命运施以折磨前的假象。全书最妙之处在于:它不是以理性叙事推动情节,而是以情绪与氛围制造真实。在某个时代,荒诞恰恰是对现实最深刻的描摹。
在此书中,苏童没有写出什么“时代的丰碑”,也没有塑造什么“伟大人物”,但他却写出了那个时代最隐秘的神经末梢。《好天气》不是一首赞歌,而是一首哀歌,却在讽刺与喜剧的包装下显得格外明亮,就像某个落雨天的傍晚——虽然天色阴沉,却有人悄悄点起了灯火。
作者系河北保定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