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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绍兴日报

山乡放映员

日期: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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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鲁兰洲

  这是一段被岁月尘封却依旧熠熠生辉的往昔。每每忆起,总有一股暖流在心底缓缓流淌,感动与难忘交织,勾勒出一幅质朴而动人的时代画卷。

  20世纪70年代,是样板戏的时代。那些凝聚着众多创作者心血的经典剧目,宛如璀璨星辰,先后被搬上银幕。电影拷贝如同传递希望的火种,从繁华的大城市,一路播撒到宁静的小城市,又从城里延伸至广袤的乡村。所到之处,皆掀起一阵热潮。

  山城龙泉,这座隐匿在山水之间的小城,也在时代的浪潮里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光影时刻。1976年初夏时节,现代京剧电影《磐石湾》辗转抵达时,我在龙泉二中任代课老师。记得那是个繁星点点的夜晚,操场上人头攒动,白色的幕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诉说着即将开场的精彩。随着智斗海匪“黑头鲨”的故事缓缓展开,我瞬间被深深吸引,一头扎进了那个惊险又热血的世界。

  民兵连长陆长海,无疑是影片中最耀眼的角色。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坚定与果敢;唱念做打样样精彩绝伦,一招一式尽显英雄本色。尤其是他那几段深情优美的唱腔,宛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格外动听。当他唱响对祖国的热爱、对海匪的义愤,那细腻婉转的旋律,那坚定刚毅的意志,如穿透夏夜的凉风直抵人心,让我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然而,看一遍电影又怎能满足我对它的喜爱呢?我满心渴望着能将那些动人的唱腔学会,将这份热爱深深烙印在心底。或许是命运的眷顾,机会悄然降临。暑假里,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当地流动放映露天电影的小沈师傅。他身形清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很温和,身上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的气息。得知我对电影的痴迷后,他热情邀我与他一同走村入乡放电影,我欣然应允,满心欢喜,仿佛开启了一场奇妙的冒险。

  小沈师傅年长我5岁,可论力气和身子骨,却远不如我。谈话间得知,因父亲原是地区文教局副局长,他自小生活优渥,没干过什么粗重的力气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父亲被批为“搞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复辟回潮”后,他被电影公司贬到山里“跑片”。而我,高中毕业后什么粗活都干过,又多年痴迷于单杠、双杠、吊环和长跑,17岁时就能挑起130多斤的重担,走上一里地都不歇肩。因此,当盛有五六十斤重的16毫米放映机和幕布的担子搁在肩上时,我只觉轻松,仿佛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行囊。

  可浙西南的山水,远比我想象中险峻。这里岭高水险、山路崎岖,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我们穿梭在小梅公社、青溪公社的八九个大队之间,巡回放映。烈日高悬时,汗水湿透衣衫,山间的蚊虫也肆意叮咬;暴雨倾盆时,道路泥泞湿滑,稍不留神就会摔倒。但这些艰难困苦,从未磨灭我的热情。我们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艰难前行。渴了,就俯身捧起甘冽的溪水,一饮而尽,那清凉的感觉瞬间驱散了暑气;累了,便躺在大青石上,静静地聆听鸟儿欢快的鸣唱,感受大自然的温柔抚慰。有时,暑热难耐,我们索性脱得精光,跳入清澈见底的溪坑里,痛痛快快洗个凉水澡,一天的疲劳便烟消云散。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的欢声笑语和山间潺潺的流水声。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身上。我们抵达村口时,山民们早已得到消息,哗啦啦一大群人迎了出来,热情地帮我们把放映设备搬到晒谷场,又齐心协力扯起白色的幕布。几位大嫂和老奶奶满脸笑意,端出可口的山里饭菜,犒劳远道而来放映电影的我俩;一个漂亮姑娘打了一盆清水,拿着崭新的毛巾,羞涩地递给我擦脸。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山民们的淳朴与善良,那是一种不加修饰的真挚情感,让我心中满是温暖。

  饭后,我熟练地组装好放映机,一切准备就绪。夜幕悄然降临,黑暗笼罩大地,唯有放映机投射出的那束光,如同希望之光洒向晒谷场。男女老少们早早地搬来竹椅板凳,坐满一地,孩子们在人群中嬉笑打闹,大人们则低声交谈,充满了烟火气。随着放映机熟悉的“吱吱吱”声响起,银幕上的光影在山间爽人的凉风中缓缓活动起来,精彩的电影拉开帷幕。

  看着银幕上陆长海与海匪斗智斗勇的画面,听着台下观众们时而紧张的吸气声,时而欢快的笑声,我心中满是感慨。在那个物资匮乏、娱乐稀缺的年代,电影,尤其是《磐石湾》这样的经典,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人们的精神世界,给予大家力量与希望。它不仅让我学会了那些动人的唱腔,更让我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体验到了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情感,收获了最珍贵的回忆。

  如今,那段与电影相伴的日子早已远去,但那份对电影的热爱、对生活的热忱,山里人真挚的情谊,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底,成为我生命中宝贵的财富。每当回忆起那段岁月,心中总有一股暖流涌动,那是属于我的19岁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