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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5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绍兴日报

腕间的时光印记 孙荷琴

日期: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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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迪荡湖       上一篇    下一篇

  20世纪80年代的村庄,手表是家境的体面注脚。村里小伙子结婚,若能拥有一块“上海”牌石英表,足以让同伴羡慕不已。那时的小孩子,做得较多的游戏,便是用钢笔或圆珠笔在手腕上勾勒出圆圆的表盘,再歪歪扭扭地画上指针,仿佛这样就能把时光“戴”在身上。

  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父亲从绍兴城里回来,给我带了块黑色电子表,表盘中间嵌着块透亮的玻璃,数字在里面明明灭灭地显示着时间。这是我拥有的第一块表,往手腕上一戴,上课都忍不住把胳膊肘支在桌上,就等同学投来羡慕的一瞥。那份小小的骄傲,至今想起仍觉鲜活。可几元钱的物件终究经不住折腾,半个月后数字开始乱跳,终于彻底失去了计时的意义。

  父亲又一次上城,回来时给我带了块银色的机械表,每天拧发条才能乖乖走时。他说花了三十多元钱,反复叮嘱我要好好保管。我把它当成宝贝,天天戴在手腕上,时不时抬起来看一眼时间,睡觉时便小心翼翼地压在枕头下,听着那“滴答滴答”的声响。

  变故发生在一个暑气蒸腾的午后。帮父母把点心送到田畈后,我蹲在河埠头洗手,为防止手表进水,顺手把表搁在了青石板上。天热如蒸笼,蝉鸣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我甩着水珠直起身往家走,直到坐在家里的门槛上,才看见手腕上空落落的,猛地惊醒——表忘了拿!疯跑回河埠头时,青石板上早已空空如也。那是我头回尝到“弄丢珍视之物”的滋味,晚饭时扒着碗,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碗里。父亲放下筷子,没说一句重话,默默起身挨家挨户去询问。问到阿五大伯家,他说确实捡到了一块手表。父亲当即转身往村头小卖部买了条“红塔山”,塞到阿五大伯手里再三道谢。

  这块银色的表陪着我走过无数个晨昏。小学时用它数着下课铃响的秒数,盼着课间10分钟的嬉戏;初中晨读时,看它在课本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随着阳光移动慢慢变幻;高中晚自习后,借着路灯拧发条的动作,成了回寝室路上雷打不动的固定仪式。直到高三那个清晨,书包、抽屉都翻了底朝天,那只银色的表却像蒸发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了。

  手表“丢失”的当天,父亲就赶来学校,给我送来了一块“金表”。“让你表嫂在国商大厦挑的。”那是一块精致的女表,通体金黄,后来我才知道是“罗西尼”牌的,那时中央电视台老是播放这个品牌的广告。为买这块表,父亲花了200多元,这在当时,相当于母亲一个月的工资。

  这块金表陪着我走进高考考场,秒针的跳动声成了考场上最安心的背景音。大学四年里,它躺在课桌抽屉里,见证我写下一封封家书,计算着放寒暑假回家的日子。工作后有了小灵通,再后来又有了手机,手表的计时功能被渐渐取代,于是它便被我塞进了抽屉深处。

  再次与它重逢,是在一个整理老物件的周末。拉开抽屉时,那抹金黄依旧亮眼,表盘依旧锃亮,只是表带已有不少磨损的痕迹。我带着它去了修表铺,老师傅用放大镜端详半晌,敲着桌面赞叹:“这机芯是真材实料,再走20年没问题。就是这表带,早就断货了,换不了喽。”

  如今,这块表仍躺在柜子里,和泛黄的学生证、磨边的工作证做伴。它们或许不再有实用价值,却像一个个忠实的记录者,清晰地刻下我们的来时路,每一道印记里,都藏着岁月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