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鸣入梦来
黄 莹
晚风拂过窗台，卷起一阵稻花香，空气里裹着泥土的潮气。立秋将至，夏夜依然闷热。院子后面荷塘里，蛙鸣声高低起伏，一阵阵传来。是谁，又不经意地拉开了时光的帷幕，把我拽回那个盛夏的夜晚？
记忆深处，老屋门前蜿蜒着一条小河。夏夜里，月光碎银子般洒在水面，蛙声便在此起彼伏间荡漾开去。那鸣唱极富节奏，仿佛大地深处的心跳，又似田野里不成调的曲子。偶有虫声应和，点点星子缀在树梢，河面泛着粼粼波光，整个夜晚因这错落的声响而活泛起来。
那时，我们总爱搬了竹椅坐在院中，仰头看满天繁星。爷爷摇着蒲扇，慢悠悠地讲那“庄周梦蝶”的故事，蛙鸣便成了最天然的背景。风过槐树，落下星星点点的影子，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晃动。他总说：“蛙声一片，才是真正的夏夜。”那时的我，只觉得那声音聒噪。如今想来，那一声声聒噪，哪一句不是乡愁最深沉的注脚？
夜深了，堂屋的灯火熄了，四野只剩蛙声回荡，像无边无际的乐章，把人的困倦一丝丝铺开。我躺在竹床上，隔着纱帐望窗外的月亮，隐约还能听见爷爷低低的吟诵：“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辛弃疾的诗句，像一颗星，从此亮在记忆深处。蛙声、月色、诗句，就这样温柔地、漫长地，把童年的梦境细细编织。
后来，我离开了老家。城市的繁华盖住了田野的宁静。钢筋水泥封住了蛙鸣，夜晚只剩下车流的轰鸣和广告牌刺眼的亮光。伏案的深夜，耳根空落得让人心慌，我常想，若此刻能有一阵蛙鸣，那疲惫是不是也能被冲淡几分？直到有一年盛夏，我在城郊散步，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熟悉的鸣叫。那声音细微，却执拗，像一封迟到了许多年的信，猛地将我匆忙的脚步钉在原地。
循声望去，草丛在晚风里轻轻颤动，蛙声在暗影里一声递着一声，仿佛在低语：别急，慢下来。那一刻，我才恍然，蛙鸣何止属于乡村？它更像一种提醒——在这浮躁的世间，总该给心留一点喘息的空隙。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段蛙声盈耳的夏夜。那里有斑驳的月光，有湿润的稻香，有童年毫无遮拦的笑声。当世界喧嚣、灯火迷离时，记忆深处的蛙鸣便会悄然响起，带着岁月的暖意，轻轻熨帖我们疲惫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