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孙亦倩
空气中浮动着檀木的清香,在一个阳光温柔的下午,我想起了外公,也再次想起了《西厢记》。
《西厢记》,一本线装的连环画,曾安静地躺在外公的书柜里。在我记忆深处,它始终脉脉散发着墨香,未曾离散。当年,有一个稚嫩的小女孩,流连在外公的书房,拉开书柜的门,首选便是这本书。这本连环画出自王叔晖笔下,一位才华横溢的女画家。封面上正是“十里长亭相送”的画面。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阳光温柔的下午,我的记忆破土而生,鲜亮地活了过来。当年我缠着外公,让他给我讲《西厢记》,他讲了一遍又一遍。我捧着这本《西厢记》连环画,那是1958年出版的,开本却有半张A4纸大小,纸张微黄粗糙,略带宣纸的质感。传统白描手法在画本里得以精湛运用,王叔晖用细腻的笔调勾勒出每个人物的鲜明特质,透着一种沁人心脾的美。
书中角色不算多,有书生、小姐、丫鬟、僧人、将军等,除却张生、莺莺与红娘这三位主角,其他人物不过应景而出,却也令人过目难忘。画中人物眉目清秀,衣饰华丽,一颦一笑跃然纸上,好似一出韵味十足又动人心魄的戏,极大符合一个孩童的审美。至今仍记得,红娘揶揄张生的那句——“小姐,别慌,这个贼是个熟贼!”在外公方言的加持下,念来格外诙谐逗趣,让我笑得龇牙咧嘴。
这本书,也足以让六岁的我安静下来。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我可以反复端详画中的摆件与景观,沉浸于古色古香的意境里。我会细致观察莺莺和红娘的衣裙,醉心于上面千姿百态的花纹。那时我不识字,亦不知情为何物,不过借图认物罢了。真正叩动我幼小心灵的,并非张生的一见倾心,也不是莺莺的二见生情,而是画家栩栩如生的笔意与外公绘声绘色的讲述。无形之中,我仿佛缓步踏入一座殿堂,四下里,华夏文化的华彩熠熠生辉,引我驻足凝望。
对多数中国人而言,这出才子佳人的故事堪称圆满,我也一直如此以为。直至今日才发觉,连环画止于张生赴京赶考,留一句“从此两人各奔东西,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团聚”。山色苍茫,斜阳将尽,张生渐行渐远,空余失魂落魄的莺莺,与一眼望不到头的怅惘。
可当年,捧起这本连环画,讲故事的外公却为它续上了一个“花好月圆、皆大欢喜”的极好结局,让我看见中国式的“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想来,他是愿在我稚嫩的心田,埋下一颗蕴藏着希望与传承的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