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风】 劲松何惧风霜雨
N张进喜
2023年12月22日，在西泠印社拍卖公司秋季拍卖会上，九十岁的戴劲男老师将收藏的西泠印社原副社长方介堪的四件艺术作品进行拍卖，实得金额为十二万元。拍卖会结束后，戴老师随即决定，把其中的十万元捐赠给秀州中学校友基金会，设立“劲男诗歌奖”。
更早的时候，在秀州中学校友群中，戴劲男老师要单独加我微信。我初中班主任李兆贤老师告诉我，戴老师非常喜欢我的文章，不但自己阅读，还兴致极高地转发，说是好文章大家分享。加了戴老师微信不久，他让我留意收藏家的信息，说我文化界的朋友多，他有几幅字画、印章要转让，转让所得捐给秀州中学，以鼓励诗歌创作的学生。我答应帮忙留意，后来我知道他的藏品被成功拍卖，如愿设立了“劲男诗歌奖”。
我在秀州中学读书时，戴老师既不是我的班主任，也没做过我班的任课老师，但他代过物理课。在我的记忆里，他身材不高，白净的脸庞常带着微笑。我还知道他喜欢音乐，课余时间会拿着小提琴到侯家声老师家中请教。侯家声老师家住学校的一排自来水龙头边上，不时会从他的屋子里传出歌声、琴声。但是我高中毕业后与戴老师没什么联系，直到加入秀中校友微信群。
2024年8月，戴老师向我发出邀请，让我参加秀州中学首届“劲男诗歌奖”颁奖活动。作为曾经的学生，我欣然前往。那是中秋节的下午，在南湖社区党群服务中心举行颁奖仪式，我准时如约。到了活动现场。秀州中学校领导、几位老校友、获奖的同学都到了，唯独没看到戴老师。戴老师在常春藤老年医院里，护工担心他的身体让他不要参加，还是曾经的学生把他接到了现场。颁奖活动很顺利，戴老师精神很好，对获奖同学讲了许多鼓励的话，还与大家合影留念。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颁奖活动后，戴老师拿出了几张写满藏头诗的纸张，密密麻麻有几十人，有写给老师的，有写给学生的。他给我写的藏头诗是：“赠君藏名诗殷殷，张骞功名史留名。进访西域播新业，喜报频传暖人心。”还很郑重地给了我一份。他还告诉我，想在适当时间出本小集子。他说得极为认真，仿佛是少年的梦想。其时他已经九十一岁了，患有心脑血管疾病，医生、护士一般不让他外出。
我在回家的路上，胸中难平起伏的心潮。戴老师向母校捐了十万元，是图什么呢？追求名誉，贪图虚荣？在拜金主义、物欲横流的当下，有的人千方百计谋取私利，甚至背弃信仰初心，以职贪腐谋利，戴老师的义举就显得稀有难得、弥足珍贵了。对一个退休三十多年的老教师来说，十万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彰显了秀中人对母校的热爱，对文学的追求，对诗歌的执著。
2024年11月，戴老师给我发了条微信，让我去医院一趟。到了医院，戴老师说：“我看了你的文章，好多是述说嘉兴名胜古迹、传统习俗、特色点心的，觉得非常接地气，是我们老一辈的回忆，也想写些温州老家的小吃，在《嘉兴日报》发表。”他接着回忆起小时候在瓯江小溪里捉小鱼烧来吃的故事，让我帮他润色，再投给编辑。我钦佩他对文学的执著，但躺在老年病床上的耄耋之人，真的不适合再去写什么散文、诗歌，于是对他说：“戴老师，你今年多大了？”他说：“九十多了。”我又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医院。”他回答道。我耐心地劝慰：“你这个年纪不要东想西想，就应该听医生、护士的话，安安静静地调养休息，待身体恢复好了，再回家写些回忆录、创作些诗歌。”坐在窗边的护工接过话头说：“戴老师整天不是发微信，就是写写写。病房熄灯了，他还躺在被窝里发微信。”我笑他像个顽皮的孩童，又惊叹他对写作的执著。临别时，我说：“你在这里好好养病，身体恢复好了，再商议文稿的事。”走到楼下大厅，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我想起了父母，他们都是在这家医院走的，虽然离别时都九十岁出头了。
说起戴老师喜欢文学，校友徐立告诉我，戴老师一直没有停止过写作，曾在《嘉兴日报》发表了《我的二哥》《我是“嘉报迷”》等文章。1994年，他退休后以另一种方式进行创作。作为侨眷，他想着怎样发挥自己余热，要把1987年“三胞”会议上定下的“爱我家乡，为家乡作贡献”的决心付诸行动。为此，他几乎每天都要骑自行车到市图书馆阅读报刊，摘录嘉兴经济发展、社会事业、城镇建设、农村变化的新闻报道，然后串写成一篇篇“嘉兴新闻”，投寄给台北市出版的《嘉兴同乡通讯》《浙江月刊》。台北浙江同乡会曾专门来信向戴老师约稿，并为其在《台浙天地》上开辟“浙江交通旅游讯息”专栏。八十岁以后，不再适合骑自行车的他，就在社区阅览室读报、摘编。作为曾经的嘉兴县侨联副主席、市政协委员，他以一个嘉兴人的情怀、一个文学爱好者的追求，三十年如一日地传播家乡的变化，促进两岸的交流。
今年1月31日，秀州中学小李老师发来微信，说戴劲男老师已驾鹤仙去。听到噩耗，我深感惊愕，戴老师这么快就走了，走得是如此匆忙。他描绘老家小吃的散文还没完成、藏头诗集还没付印，只带走了心爱的小提琴，却把最后的爱献给了秀中的孩子。5月21日，在秀州中学新疆部“杨妈妈爱心书吧”，第二届“劲男诗歌奖”颁奖了，同学们围绕“月与星”主题，表达了对光明的追求、母校的感恩，十位同学获得了优胜奖。徐立校友作为“劲男诗歌奖”评委发言，向获奖的作者和文学社的同学介绍了戴老师的生平事迹，以一种特有的方式缅怀戴老师的离去。
“劲松何惧风霜雨，男儿甘为孺子牛。”这是戴劲男老师为自己写的诗句。或许，这就是戴老师一生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