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张偶良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我仿佛又听到了父亲拨打算盘的声音……
其实,父亲谢世至今已经多年了。他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享年八十六岁。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平湖实行土地改革,后又组织成立农业生产互助组。父亲那时已经私塾高小毕业,为人处世知书达礼,谦逊和蔼,人又长得挺帅,尤其是算盘打得相当好。这在当时也算是个比较出挑、很难找到的人才了。于是,农业生产互助组一成立,父老乡亲们一致推荐他当了“账郎先生”。随后,不管农业农村合作化组织程度怎么提高发展,从低级社、高级社直至后来的生产大队、人民公社,会计一职都非他莫属了。
从记事起,在我家房间里的古老俗称“上火台子”(相当于梳妆打扮等多功能的写字台)上,以及客堂大厅墙壁的铆钉子上,我经常看到一把长方形、漆得乌黑发亮、四个角包着铜皮的十三档的算盘。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春夏还是秋冬,我都时常看到父亲伏案算账、记账的场景:每次开始算账做账时,只见父亲拿过算盘轻轻地“咔嚓”一甩,原来散乱在横梁上下的珠子,上面两颗,下面五颗,立马整齐划一地规范排列到位。随后,他手指齐舞,时而一手翻账本,一手拨珠子;时而扔掉烟头,双手齐拨,多管齐下。口中还念念有词,“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二退一二五,三退一八七五”。夏时忙得汗流浃背,冬时冻得手指通红。珠子相互碰撞,声音噼里啪啦。那熟练的动作,那美妙的声音,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听得心生佩服。
到了小学三四年级,学校开设珠算课,父亲给我也买了把算盘。因为我对阿拉伯数字有点厌烦,再说这门课也没列入升学成绩,所以我对学珠算起初不太上心。父亲见状,就反复地做我的思想工作,循循善诱地启发教育我。他经常对我说,“小小算盘,责任重大。个十百千万,加减又乘除。上梁为天,下梁为地,横梁为人间。框代表规矩,珠代表行动。”父亲还说,“大伙儿让我当会计,拨打的不光是斤两钱两,还有责任信誉。看起来简单,实为不简单!”作为农民的儿子,父亲从事这项工作,觉得非常荣耀,还对我说,“你也是农民的儿子,从小多学点东西,多掌握门技术,将来工作好找不说,还可以更好地为老百姓服务。”我很理解父亲的这番苦心,对学好珠算也渐渐地重视起来了。
父亲不光言传,还用心身教。我上中学这几年的寒暑假,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带我到劳动现场,在棉花稻谷进出仓库时,看他如何一边听别人报数字,一边在算盘上飞快计算,从来都准确无误。看他在年中年底分红的社员代表大会上,如何将精打细算后的分配数字和现金,一一细读,如数发放。对个别社员提出的疑问,提供明细账本,耐心作出解释,直到其满意而归。
特别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我在平湖第六中学(原黄姑中学)毕业那年,“文革”爆发,在大串联回校后,教育战线从上到下瘫痪,书也读不成了。下半年及随后的一整年,我竟然成了回乡知青。父亲为此深感不安。兴许是有意要培养,父亲在他因公出差、走亲访友时,多次特意安排我去大队部替他顶岗,当“临时代办”。每每走进会计室,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填写清晰的各种报表,翻阅柜子里摆放整齐有序的新旧账本,听着前来找我办事的乡亲对他的赞扬,再看看办公桌上摆放着的那把用得光滑锃亮的算盘,我对父亲所执意坚持的会计工作看得更加清楚了。难怪啊,在上两年全国范围内开展的以“四清”为主要内容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父亲能够经得起联合调查组戴着“有色眼镜”,对他历年来的账簿翻箱倒柜彻底清查了。也难怪,在这之前和之后,父亲为何能够多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了。更难怪,父亲为啥要刻苦钻研、精益求精地成为全公社屈指可数的“铁算盘”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