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 历】 杀年猪

　　N费国平

　　时节到了大寒，离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村上人商量好了在地洞阿六的家里杀毛猪分肉，请杀猪徒谈彩山来杀年猪。

　　道场的条凳上早于放好了从猪棚里捉出来被困住四脚的毛猪。谈彩山才从村口走来，一件黑色的人造革皮围身，头顶一个皮帽，身搭着一个装满刀具的布袋，活脱脱一个侠客装扮。

　　谈彩山做事雷厉风行，一站定就一脚踩在猪背上，一脚硬撑在地上。他嘴里高喊着帮手按住那个垂死挣扎的猪身，不顾那毛猪凄凉的嚎叫，用力掰住猪的下巴，猪的嚎叫声一下就被蒙住，只留下闷声闷气的哼哼声。

　　此刻大家齐用力按住那头大毛猪，谈彩山从腰背处抽出一把亮闪闪的杀猪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向猪脖子处戳去。

　　“眼睛夹漫”（闭上眼睛），阿六大娘（阿六的老婆）是苏北人，用不太地道的土话，连忙喊小孩子不要看杀猪（其实是因为家长怕孩子们看杀猪走得近，一来血溅到衣服上洗不掉，二来看着血腥的场面受到惊吓要做梦发魇睡不好觉，所以推说看杀猪进刀就会变笨，读不出书的）。

　　小孩子家一听到闭眼的口令，都不约而同地用双手捂着眼睛，但没有捂严实，而是留开指缝偷看那杀猪时最为惊险的一刻。

　　只听得那猪的最后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村庄，一股鲜血像打开自来水龙头一样飙了出来，不偏不倚地直冲到早已准备好的“钵头”里。我们放开手，睁眼看清那猪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那谈彩山是个老手，一点也不放松对已经五花大绑的毛猪，还吆喝着帮手死按着猪身。

　　当猪失去挣扎之力时，谈彩山伏下身子转过杀猪刀的柄在盛血的钵头里搅拌一会，使血凝固得均匀一些。见那猪没有了叫唤声，谈彩山才放下了擒住猪身的手，在自己的腰上敲了敲，估计是刚才一刻用力过猛，累到腰了，直起身子舒缓一下。当他直起身，转过背的一刻，泥地上有个他用脚踩过的不浅鞋印。

　　“拿水来！”谈彩山的雷声响起。帮手们马上从屋里提出刚刚烧开的沸水，冲入早已摆好的大水缸。滚水入缸后，帮手又转身将血钵头搬进去烧。当滚水大约有半缸时，谈彩山手脚麻利地将捆猪脚的麻绳解开，半抱半拖将死猪投入滚水缸中，他又像太极张三丰一般在缸中将死猪旋转起来。开水的热气，将谈彩山高瘦的形象呈现得若隐若现，更像个得道老神仙在仙境中炼丹。

　　毛猪在缸中转了十分钟左右，谈彩山从油腻漆黑的工具包里拿出一把形若瓦片状的刮毛刀在烫红的猪背上刮猪毛，那猪毛随着刮刀的上下翻飞而一撮撮落下。去猪毛最难的是猪头上的毛，因为猪头皱纹多，滚水也没法进入猪头的每个角落，刮毛刀也刮不到皱纹中的毛。但经验老到的谈彩山还是有办法的，他拿来了长条凳坐在靠缸的边上，从工具袋里摸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糙石，对准了猪头的眼睛、耳洞、面颊处下手，石头所到之处，那些皱纹处的猪毛纷纷脱离。

　　刚才还是一只黑、脏的毛猪，经过谈彩山的一折腾，变成白、粉的光猪了。围着看杀猪的人也多起来，在缸边围了一大圈。看客多了，谈彩山的劲头更足了。

　　“拿梯子来！”谈彩山吆喝着帮手准备好一副七关的高梯，与大家一起用铁钩将猪倒挂在梯上。此刻，他拿出一把稍大的尖刀，先是从猪尾巴处割破皮，而后将刀伸进猪肚里，让刀从里破皮到外。这样可以从上到下对猪进行开膛破肚，随着尖刀划过，猪的内脏纷纷滚下来。谈彩山用手接住，轻放在大的木脚桶里，开始翻肚肠。此刻杀猪流程已将进入尾声，围观的人们也开始纷纷回家了。

　　乡村习俗，杀猪后的猪血要全村分。孩子们纷纷回家拿出锅碗瓢盆，到阿六家盛猪血，晚上可以加菜了。

　　跨进门，谈彩山已将光猪扛到了厢房的竹匾里，他又拿起那把切猪肉的大刀在给各家各户做娘舅分肉。“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我突然想起了朱元璋路过卖肉铺时写的对联，仿佛说的就是谈彩山此人此事。

　　我从阿六伯的灶头间里出来，看见肩搭工具袋的谈彩山顺着村口小路，一步一步消失在暮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