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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南湖晚报

罱河泥

日期: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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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10版:曝书亭       上一篇    下一篇

  

  ◎水乡往事

  

  N张进喜

  冬日暖阳下,银杏的叶子满目金黄,随着微风的拂动,它们摇曳而下,铺满了三塔湾的绿道,让人陶醉在这绚烂的浪漫之中。我却被运河中的挖泥船所吸引,转角、下沉、挖掘、上提,连泥带水,一抓斗平移……“哗啦啦”放到铁驳船里。望着似曾相识的情景,思绪也随之飘回到1975年的那个冬天。

  我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去了市郊的钱家浜。立冬过后,晚稻收割得差不多了,有的田块播种了小麦,有的地里栽种上了油菜,田边的野草沾满了露水。生产队长在知青排屋前的空地上分配了生活,妇女的主要任务是削草皮泥,这是沤肥用的;几个身强力壮且经验丰富的青年罱河泥,有的则挑河泥。我也跟随挑河泥,这是到了乡下后干的第一件农活。我想,这河泥一担也不过百十来斤,曾经冬日清晨在环城路跑上两圈的我,这点劳动强度真的不算什么。

  罱河泥沤肥是江南农村常见的一项农活。大运河两岸纵横交错的河湖中,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水泥船在罱河泥,成了集体生产劳动的一道风景。当年,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二艘用来罱河泥、装化肥、卖稻谷的水泥船。晚稻收割后,就要种小麦、油菜,于是就要罱河泥了,而且一直持续到春节前后。当然,有罱河泥的,就有挑河泥的。我罱不来,只有挑,自己觉得挑省事多了,出点蛮力用不着什么技术。这个罱河泥我也懒得去学,我只想早点回城。

  罱河泥粗看是一件轻松有趣的农活,水泥船往往停在河当中。开始罱泥后,两个人先是搭档在船一边,泥夹下水时借助竹篙张开网状夹子,贴近船舷轻轻下水直插河底,然后竹篙用力一夹,夹好河泥后借助水的浮力慢慢向上提,提到船舷时网兜中的水瞬间外流,罱泥人随即以腿部为支点,使巧劲顺势一翻,迅速把泥夹拉进船舱,打开泥夹,“哗啦啦”河泥落舱。罱泥人然后张开泥夹,再次贴近船舷下水,就这样周而复始。罱一会儿,船往前撑一点,再罱一会儿,船再往前撑一点。直到半船过后,则要一人站一边,以保持船的平衡。我看他们罱河泥,不仅潇洒自如,还时常开着玩笑,讲着一些少儿不宜的荤话。

  看着他们如此轻松,我不禁手痒,跳上水泥船试了一回。站在船头,西北风从河面吹来,直往衣领里钻,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后悔自己乱逞能。手拿湿漉漉的竹竿,又冷又滑,我试着往下伸,觉得又沉又重,插不下去一般。竹竿到了河底又夹不起河泥,用力拎上来,基本没有泥,水倒是不少,引得岸上小姑娘一片哄笑,弄得我一脸尴尬。这罱河泥的活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不仅要有体力,还要有几分技术。小队长见状说,“进喜,你不要学这个,罱河泥很吃力的。你拿副粪桶挑泥就是了。”

  当罱好满满一船河泥后,就把船摇到村子后面的农田附近。那满舱的河泥黑得发乌,油光闪亮,这是农家人极喜爱的肥料。当船头铺好跳板,小队长早已安排好男劳力肩挑粪桶上船,年纪大些的壮年站在船头负责把河泥舀进粪桶,其余人挨个排队挑河泥。沉积在河底的淤泥含有各种有机物,通过罱河泥这个过程,把淤泥从河底提起来覆盖在麦田或堆起的草皮泥上。“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若要田稻好,河泥加花草”的农谚,说的是要想庄稼长得好,必须多施肥,而当年肥料的来源则是河泥和花草。

  罱河泥讲究的是技术和体力的结合,还要运用水的浮力,真可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但挑河泥就凭体力和耐力,我们村子往往把罱起的河泥直接倒在麦田里。这个挑河泥开始不觉吃力,只要挑到麦田把泥倒掉,但粪桶里会粘有好多,常常倒不干净,返回河边船上,似乎还是重担。我越挑越觉得粪桶沉,越挑越觉得肩膀疼。再者,挑河泥是一担到底,而且越挑越远,仿佛越来越沉,挑了半天,人有点受不住。

  但是,事物往往都有两面性,有辛劳当然也就有乐趣。罱河泥最有趣也最开心的是:泥鳅、黄鳝和黑鱼被裹挟着一起倒入船舱。冬天的鱼大多潜在河底,罱河泥时泥夹里经常会有鲫鱼、黑鱼、昂刺鱼,甚至泥鳅、黄鳝、老甲鱼。我们生产队罱河泥的高手是惠良,只要他罱河泥,常常有意外收获。他的确是位高手,提上来的泥夹往往是满的,当河泥倒进船舱时,裹在泥团中拖进船舱的既有水草下的鲫鱼、河底的黑鱼,又有潜在泥里的黄鳝和老鳖,这些野生的河鲜,当然是劳动者的福利。

  运气好时,罱一天河泥,惠良总能收获三五条鲫鱼、黑鱼什么的。特别是大的黑鱼,会有三斤来重。有一次惠良还幸运地罱到了一只大甲鱼,有二斤多重。惠良属鸡,和我同岁,我们也相处得来。收工后,他拎着鱼经过知青排屋时,让我别烧夜饭了,到他家去吃。傍晚,饭桌上有了雪菜鲫鱼、红烧黑鱼,还有霜打的青菜、刚拔的萝卜。当然,老酒也是要喝的,老酒是乡下农民自己做的杜做酒。

  知青排屋的前面就是条小河,河水总是非常清澈。几十户村里人家淘米、洗菜、洗衣、吃水全都在这里。河泥罱过后,第二天早上去拎水,觉得水更清了,连河底的螺蛳都看得见。这清秀明净的小河哺育着全村老老小小几十号人,当然也包括我。

  岁月如歌,回城已四十多年了。如今的农村大多用上了化肥,不大看到有人在罱河泥,水泥船和竹制的罱夹也消失了。古运河挖泥船清理河道的轰鸣声勾起我遥远的回忆,不由得想起那难忘的知青岁月。在那片水乡的热土上,河道里罱河泥的情景却如晨昏里的剪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