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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九江日报

冬阳晒暖旧时光

日期: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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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烟水亭       上一篇    下一篇

  ■ 廖 柳

  冬日的太阳,是惫懒又慷慨的,它升得晚,落得早,却一天当中最醇厚、最无私的暖意,全都攒在了午后这两三小时里,那光,金灿灿的,可是并不扎人眼,就像化开的蜂蜜糖浆那样,黏糊糊的,慢慢往下滴落,掉在冰冷的窗台上,流进安静的屋子里。

  母亲在这些日子里,把厚重的棉被搬出来,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她拿着那把老藤拍,“啪—啪—”,慢慢地敲着,尘灰在光柱中飞舞,像一群金色的小精灵被惊动了,棉花晒过太阳又经过拍打之后,仿佛重新舒展开了蜷缩了一年的筋骨,变得又松又软,把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一口气,闻到阳光那种干净、蓬松又带有一点烟火味儿的气息,这不只是阳光的味道,更像是生活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之后散发出来的那份安详踏实的感觉。

  我也被这股暖流牵动着从床底拽出那个沉重的旧木箱,木箱刚打开一股樟脑和陈年纸张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木箱里封存着更老的“阳光”,一本本厚厚的相册,相册里的照片大部分都已经泛黄,边角有些卷曲,有一张是爸妈年轻时候的合照,他们并肩站着,身后是一片葱茏的公园绿荫,爸爸穿着当时很时髦的中山装,头发浓密乌黑,妈妈扎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眼睛弯成月牙,笑容羞涩但明亮,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照片上,给照片上的笑容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仿佛能听到很久以前快门按下的清脆声音,时间就这样在光影中留下温柔又残忍的痕迹。

  祖母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她身上也有光,金灿灿的像一尊镀了金的佛,慈祥又安静的样子,我正翻看以前的照片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开始流淌出来了,也许说的是我爸小时候多么调皮捣蛋,爬树掏鸟蛋把裤子扯破,也许说那年冬天很冷,屋檐下挂的冰溜子有尺把长,说话的声音慢慢吞吞的,有点嘶哑,就像一台老纺车一样吱呀作响地转动着,把那些藏在岁月里头、已经褪色的老丝线重新纺成一匹带着温度的棉布,我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听着,过去的苦与寒被筛过之后再晾到窗外冬天的日头底下晒一晒,就只剩下一点点能记起来的温暖。

  忽然觉得这冬阳像是一位高明的画师,它照在眼前的物件上,却用一种奇妙的笔触为我们记忆的仓库调光,那些被它抚摸过的旧物和往事,不管它们本来是灰暗的、苦涩的,还是明亮的、欢欣的,此刻都呈现出一种统一的、柔和的暖色调,它把厚重的棉被变轻盈,让泛黄的照片重新鲜活起来,让遥远的讲述变得温暖,它似乎在说:你看,所有走过的路都不会白费,所有经历过的时光都值得珍藏。

  日头往西边挪动,蜜色的光渐渐变成了淡橘红,像一杯快喝完的温吞茶,光一寸寸从棉被上退开,从相册上退开,从祖母花白的头发梢上退开,屋里暖和气儿好像没跟着一起退掉,反倒沉甸甸地落下来,落进棉花的纤维里,落进相纸的纹路里,也落进我的心里。

  窗外吹进晚风,凉气扑面而来,但是我很安心,我知道有冬阳在,只要我们愿意在冬阳里拍拍过去的日子,听听老故事,那些过去的时光就不会冷,就像晒过的棉被一样,以后每一个寒冷的夜晚,都能给我们源源不断地带来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