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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九江日报

千年古镇茶飘香

日期: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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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烟水亭       上一篇    下一篇

  ■ 谢正义

  盛夏酷暑,烈日当空。我驱车前往安徽淮北的千年古镇——临涣镇,只为喝上一碗当地有名的祛暑“棒棒茶”。

  当地人告诉我,这茶是用粗大的茶梗泡成。相传明朝年间,好茶叶贵如珍宝,临涣的穷苦人便买来南方茶农丢弃的茶梗,打来当地甘甜的回龙泉水冲泡。没想到,粗梗遇上好水,竟激荡出独特的醇香。茶梗形如小棒,“棒棒茶”因此得名,从此便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这茶汤看似粗粝,却自有一股坚韧的生命力,在贫瘠中滋养出醇厚滋味,仿佛是老天爷特意赐给穷苦百姓的一份慰藉。

  古镇的茶馆,容颜斑驳。老房子错落有致,门面敞亮开阔。里面陈设简单,只有木桌条凳,别无他物。墙上挂着几把蒲扇,已被岁月染得微黄。茶具也朴实,大碗里的茶汤颜色微浊,碗沿积着洗不去的深褐色茶垢,那是百年茶汤留下的印记。门前灶台上,稳稳坐着一把大铁壶,壶嘴吐着白气,炉膛里火苗正旺。壶里的茶水在翻滚中低语嘶鸣,仿佛永不停歇地诉说着古镇千百年的烟火故事。

  清晨的茶馆早已座无虚席。一壶茶,一碟点心,便是一天生活的开始。人声与杯盏的脆响交织在一起。茶客中,有袒露古铜色脊背的老者摇着蒲扇,有穿布鞋的游客挥着手臂,谈笑声如江河奔涌;也有人独坐一隅,指尖摩挲着粗碗边缘,默默啜饮,像一叶孤舟泊在喧闹的港湾,悄然守着一方宁静。碗中的棒棒茶沉浮不定,茶梗如同小小的舟筏,载着百态人生,在方寸之间摇曳。

  我在角落寻了个位子坐下,也要了一碗。茶汤微黄,茶梗在碗底聚散沉浮,像一群久别重逢的老友。轻啜一口,初尝微苦,如带露的草叶,但转瞬间,一股甘洌便从舌底涌起。这质朴的滋味滑入腹中,竟带来一阵清凉。汗珠从额角沁出,沿着脊背滑落,周身却莫名地舒爽起来,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茶汤熨帖过。

  茶馆里弥漫着汗味与蒸腾的茶香,茶气裹着人声在四壁回荡。窗外聒噪的蝉鸣,起初像潮水般涌来,渐渐被这氤氲的茶烟与人语消融,只剩下隐约的背景音。我坐在这里,也像一根茶梗在汤中沉浮,被这粗砺而真实的烟火气包裹。暑热悄然退去,连呼吸都染上了茶的温厚。

  在当地人心目中,棒棒茶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解渴。无论贫富,一碗茶梗汤水,是晨起的仪式,是午后的休憩,更沉淀为生活的本味。老老少少,都熟稔地捧着碗,啜饮那浓酽的茶汤。这生于贫寒的棒棒茶,在漫长的岁月里熬炼出自己的品格——粗砺中藏着甘醇,朴素里最解烦忧。

  盛夏时节,窗外蝉声依旧高亢,烈日灼人。但茶馆内茶香弥漫,人声鼎沸如滚水翻腾。我静静坐着,碗中茶梗舒展沉浮,茶汤渐浓,色如琥珀。茶气袅袅上升,模糊了老旧的房梁,也氤氲了对面老者脸上深刻的皱纹。他颤巍巍地端起茶碗,指节缠着茶渍,呷上一口。眼角的皱纹里,竟漾开几分微醺般的满足,仿佛饮下的不是茶,是陈年的美酒。

  茶烟缭绕间,时光仿佛被茶汤泡得柔软,脚步也慢了下来。恍惚中,仿佛看到百年间茶客的身影在此交叠:有盘辫子的,有戴旧毡帽的,有穿灰布中山装的……他们端起粗碗,啜饮的姿态如出一辙。喉结滚动间,都咽下了生活的甘苦。碗中沉浮的茶梗,宛如生命被岁月剥蚀后裸露的筋骨——在沸水的反复煎熬下,倔强地释放深藏的甘味。一缕缕香气执拗地弥散在灼热的空气里,像在无声地证明着什么。

  炉火正旺,茶汤在铁壶中奔涌不息,如同生命的河流。茶香如云,充盈着馆内的每一寸空间,萦绕在每位茶客的额角鬓边,连白发都仿佛浸染了茶香。棒棒茶生于贫瘠,却活成了此地人的精神源泉:它非但没有被岁月冲淡,反倒在无数粗碗的传递间,熬炼成了穿透时光的生命力。

  这力量不在于清冽,而在于苦涩之后的回甘;这清凉不借冰雪,竟生于滚烫的茶烟——原来最解暑的,正是这烟火人间里永续不灭的温热炉灶与袅袅茶香。

  茶梗沉浮,茶烟袅袅,如同时光本身在粗陶碗中无声蒸腾。它泡软了悠悠岁月,也泡浓了平凡日子里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