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咏柏
故乡的秋，是踩着露水悄悄来的。早起推开门，雾气还没散干净，远处那口藕塘，像块被人忘在田埂边的青玉，静静卧在刚割过的稻茬地里。
我踩着湿泥巴往塘边走。夏天那身鲜亮衣裳早就褪了色，荷叶边儿卷着焦黄的锈痕，活像叫秋风烫着了嘴唇。水面上漂着几片花瓣，粉白褪成了旧纸色，边儿打着蔫儿的卷。有颗露珠在一瓣残花上滚着，颤巍巍的，不知盛的是塘水，还是昨夜的月光。几根枯梗子硬生生戳破水面，瘦骨伶仃地支棱着，像是谁遗落的笔，蘸着秋风在写绝笔信。
真正绊住脚的，是风。它贴着水面溜过来，冷不丁送来一缕味儿。那气息淡得可怜，凉丝丝的，混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稍不留神就散了。非得屏住气，定住神，才勉强逮住这游魂似的残香。盛夏时熏得人脑仁疼的荷香，竟瘦成这么一缕游丝。风过枯茎，“喀”一声轻响钻进耳朵，像有根无形的弦绷断了。
忽然记起，暑气最重那会儿，我在院里竹席上躺过。贪恋那席子贴着脊背的一点凉意，看满塘荷花在月光底下浮沉。那凉是温吞的，如今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
正盯着水波里打转的一片残瓣出神，想凑近些看，一阵野风斜刺里扫过，那伶仃的花影倏地碎了，眨眼沉入墨绿的水底。风头一转，竟裹来一股霸道的新稻香，混着湿泥的土腥气，不由分说冲散了鼻尖那点清冷的藕塘魂。
抬眼望去，塘对岸泥水里立着个人影。是捞藕的东山伯。他赤脚踩在紫云英沤烂的泥淖里，裤管卷到大腿根，糊满了深褐的泥浆。只见他猛一弓腰，上半身几乎扎进黑泥里摸索。塘水“咕嘟咕嘟”翻起泥泡，不多时，一截沾满黑泥的粗藕被他从烂泥里生生拽了出来！那东西刚离水，裹着的泥浆在稀薄的秋阳下，竟忽地泛出温润的光。
秋哪里只是败家的浪荡子？它更是藏东西的好手——把夏日的精魂封进低垂的莲蓬，摁进冰凉的淤泥里。东山伯手里那截藕，泥壳下分明藏着莹白的玉臂；枯梗上悬着的莲蓬，莲子鼓胀如凝固的墨点。
往回走时，衣袖扫过塘边的野蓼，沾了一袖口冷湿的水汽。风钻进后颈，激起一层细密的凉意。
傍晚歪在院里的竹席上歇乏，后背刚挨着篾片，一股寒气“嗖”地顺着脊梁骨爬上来——这凉气钻心，正是白日里藕塘深处，秋风掠过枯荷梗时，钻进骨头缝里的那种寒。
人算节气总出错，骨头却记得真切。席子上的凉是秋亲手递来的契书，要拿骨血作押，才肯盖下霜降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