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首席记者 陈佳妮 通讯员 王仕鹏 刘毅
清晨,龙王山还沉睡在浓雾里。
安吉县公安局章村派出所生态警长池方全与安吉小鲵护卫队(以下简称护卫队)队长、生态义警汪贤挺,驾车驶向安吉小鲵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东关岗保护站。车刚停稳,护卫队员章国勇已整装待发——腰间别着柴刀,手中提着扁担与蛇皮袋,一如往常。
他们踏上湿滑的石阶,向“千亩田”进发。那是一片位于海拔1350米处的泥炭藓湿地,终年潮湿、幽暗、静谧,犹如被时光遗忘的秘境。在这软绵如毯的苔藓之下,栖息着安吉小鲵——一种与恐龙同时代的神秘生物,已存在三亿两千万年,却直到1990年才被人类首次发现。虽然一直在从事保护工作,但池方全和章国勇很少进入安吉小鲵生活的核心区域。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汪贤挺接过话茬,“安吉小鲵是世界极度濒危两栖动物之一,它们对水温、水质、噪声、光照高度敏感。有时候光线强了、声音响了,几个小时都不敢动一下。”
这种不及手掌长的小动物,来头可不小,它与熊猫、扬子鳄一样宝贝。“它生活的泥炭藓湿地,起源于古生代晚期二叠纪。安吉小鲵在这里首次被发现时,引起了学术界轰动。”汪贤挺如数家珍,“它们每年只在11月至次年3月现身产卵,其余时间都藏在泥炭藓下面,找它无异于大海捞针。”
也正因为此,栖息环境成为整个保护工作的关键。“我们不干扰它,它就安静地活着。可只要湿地变干一点、温度升高一度,就有可能出大问题。”汪贤挺说,他们守住的,不只是小鲵本身,还有那片支撑它存活的湿地系统和生态平衡。
“这几年,随着户外运动的兴起,非法穿越核心保护区的驴友增多。”池方全说,这直接威胁着安吉小鲵的栖息地。他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去年,池方全和护卫队曾拦截一支携带专业工具的穿越团队,对方竟打算在核心区露营生火。
“一旦水源被污染或沼泽遭践踏,整个种群都可能消失。”池方全说,保护工作就从劝阻开始。龙王山的冬季最为迷人,雾凇、雪景,吸引着一大批徒步爱好者,而这时正是安吉小鲵的繁殖期。
经常有游客误入保护区。章国勇总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耐心解释:“这里是安吉小鲵保护区,请往景区方向走……”有时遇到不理解的游客,他还要跟随一段路,确保对方离开核心区。
劝返工作并不总是顺利。近年来,来龙王山的游客、驴友越来越多。“有一天晚上11点多,我们正在救援迷路游客,突然有两辆车开上来,说要上山露营看日出。我们劝了半天都不听,直到最后看到被救游客狼狈的样子,才打消念头。”池方全回忆。
保护行动,更离不开全民参与。在章村派出所的警民联络群里,村民老张上周发来一张可疑车辆照片,池方全联合林业站迅速核查,阻止了一起非法采挖野生映山红的行为。如今,“护卫队”从原先的只有一人驻扎,发展到以保护区工作人员为核心、辅以外聘人员及志愿者组成的约70人的半专职队伍,巡护里程累计超2万公里。
如今,科技也成为保护工作的新手段。安吉县公安局将各类高精尖设备投入到生态保护战场上,警方与保护区主管部门通力合作,在保护区布设视频监控系统,安排警力对山林、湿地等重点区域进行视频值守;利用无人机、远程红外设备对重点区域进行不间断巡查,弥补人工巡护难以到达区域及视频监控盲区。
在章村派出所综合指挥室里,池方全将监控对准两个关键卡口——19号界桩和西关路口。这两个路口都有小岔路,一旦走岔了,就极易误入安吉小鲵的生活区。“我们马上将在这里安装带喊话功能的监控系统。一旦有人走错路,系统会自动预警,我们可以远程喊话提醒。”池方全说。
然而,最基础的保护工作仍依靠人力。如今,护卫队的章国勇和3名队友,轮班24小时驻守在保护站,每天要巡山两次,每次2小时左右。“山上垃圾最麻烦,方便面袋、矿泉水瓶、自热饭盒,都得用扁担挑下山。”他展示一天的劳动成果——满满两蛇皮袋垃圾。
寂寞,是守山最大的挑战。耳边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蚊蝇振翅的嗡鸣,和偶尔从保护站那端传来的几声犬吠。“可我们宁愿永远听不到人声。”章国勇轻声说,“因为那才意味着,安吉小鲵真正得到了它们需要的宁静。”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巡山仍在继续。而在地球的某一处苔藓之下,安吉小鲵仍安静地呼吸着——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
【记者手记】
在龙王山,我触摸到了“守护”的真实形状。它是章国勇挑下山的扁担,是池方全监控屏上的闪光点,是汪贤挺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们不打扰”。他们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日复一日的行走、劝说、凝视。安吉小鲵从远古走来,沉默而脆弱,它们不像大熊猫那样引人瞩目,却同样叩问着人类的良知。守护它们,说到底,是守护我们对自然应有的谦卑。
“绿水青山”从来不是口号,而是这样一寸寸、一天天、一颗心连着另一颗心,守下来的。
也许真正的文明,就是我们终于学会,为不会说话的它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