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永军
驱车路过黄桥,我突然想起了伍子胥,想去看看他。
多年前,春日里,油菜花开,听说城西红益村新开辟了拓展基地,我带着妻儿过去瞧瞧。在红益村村委会处,一座古旧的石板平桥吸引了我,桥所在处,三面临水,河水潺湲,在春日煦暖中泛起粼粼波光。桥北侧,一座更为古旧的戏台吸引了我,翘檐、瓦片、廊柱灰黑,让我错愕不已,仔细分辨戏台边的标牌,才知此戏台名尚胥古戏台。戏台北侧有尚胥庙,供奉着伍子胥和伍尚兄弟俩,香火旺盛。
此前,我从未听闻海盐境内竟有纪念一代英烈伍子胥的场所。当时向村里人打探,才知尚胥古戏台已有700多年的历史,整座建筑为砖木结构,飞檐翘角,雕花木梁,镂花门窗,木板戏台,花式护栏,造型古朴浑厚。
伍子胥我听闻已久,他又名伍员,生活在距今2400多年前春秋时代的楚国,东汉时的史书《越绝书》记载:“当年伍子胥耕于吴之南鄙,即此地也。吴人以子胥不忘父仇为孝,不寒兄盟为友,尽谋于吴为忠,伤其死之冤酷,并其兄尚祀焉,敕封清忠烈威惠献王。”这段史书记载,当年伍子胥曾在吴国南部边疆农村,即今海盐县武原街道红益村躬耕务农。伍子胥的忠烈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并在1700多年后的元大德三年(1299),在他当年的隐居之地胥溪村,建起了这座尚胥庙,以资纪念。
此后,我心里一直萦绕着这位忠君爱国大将,特别是经常想起那座精巧玲珑的尚胥古戏台。
有一次,我去丈人家,和他说起了尚胥古戏台。他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微笑着和我说起了过往。
那是20世纪40年代,他年幼时,父母相继过世了,上下没有兄弟姊妹,孤苦一人,仅靠叔婶救济,勉强饿不着肚子。后来,叔婶家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出生,他越发吃不饱,就靠村里人接济。
那时候,他就听说村里有一座古戏台,还有一个庙宇,每年农历三月初八,村里很喧嚷,四邻八乡的人过来祭祀一位英雄。他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只晓得当村里人提起英雄时,眼睛里都闪过敬畏的神采。他也跟随大人们,去庙宇里祭拜那位英雄。当他看到那座气宇轩昂的英雄塑像时,英雄凛然的眼神和他一交汇,仿佛有一股神奇力量注入心里,立马有了依靠,不再感到孤苦无依了。
古戏台上的大戏,很是吸引人。他特意挤到戏台下,看着穿戏服的戏曲艺人在台上清亮地唱着,她们的身段真软啊,唱腔也很柔美,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生活多么美好,除了每日挖空心思填饱肚子,还可以听到像百灵鸟一样华丽的唱腔。
那天拜了英雄,看了大戏,村里还会搭起大灶,烧火煮饭菜,那馥郁的饭菜香,一下子牢牢缚住了瘦弱的他。
下雨天时,他时常一个人来到古戏台边,那时空无一人。他走上了戏台,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位大英雄,迈起了台步。走累了,仰躺在戏台上,任雨丝滴溅在身,斜斜雨丝不知不觉润湿了大半个戏台。
冬日里,他站在古戏台边,被大雪覆盖的戏台冷峻幽然。那位大英雄仿佛就站在戏台上,眺望四方;巍然的身躯面向北方,眺望着家乡。他又来到了尚胥庙边,隔着窗棂,往内望,看见了坐在高台上的伍子胥,和站在古戏台上的凛然风骨一致。
他十多岁起就自谋生路,去码头挑煤,帮地多的人家干农活。丈人现在回想,小时候,能过早地干起成年人才能干的活,是伍子胥,那位疾恶如仇的大英雄的伟岸身影,一直矗立在他心坎里,赐予他力量。后来,丈人在村部做事,想着多为老百姓干些事儿,一直铭记着他们当年对他的周济。
丈人一番酒醺中的深情话语,很长时间一直回荡在我心里。我没想到他和伍子胥竟有这么深的渊源,让他得以在艰难岁月里,熬了过来,在年老时,回首往昔,很是感慨。
今天,我又驱车赶往了胥溪,站在石板平桥上,眺望着远处烟水里的水鸟,在冬日的天光里,扑棱着羽翼,灵动而飘逸;抚摸着桥侧的云纹,拔去了平桥上的衰草,心想,几年时间,相对于2400年,只是须臾一瞬,戏台、凉亭、尚胥庙会慢慢陈旧,而唯有这些忠义文化,会永世传承下去,像一座丰碑,植根在百姓心中。
我向伍子胥躬身,拱手拜别。
(作者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