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 干根华 夏 松
文 郭红英 整理 张佳丽
位于秀洲区新塍镇小金刚村7组与南洋村交界处的翁家桥,真可谓“深藏不露”。我一路上跟着导航,问了很多村民,在阡陌纵横中来来回回,终于在一位热心老人的指点下,寻到了它的芳踪。
我泊好车,直奔河边。可左右张望许久,岸边只有一些凌乱的树木,枝杈欹斜,毫无章法,芦苇新老交替,或倒或伏,还有高过人头的茅草。树下,一条陈旧的水泥船静静地停靠着,半船的水让它看起来异常沉重,显出与它年龄一样令人难以承受的历史沧桑感。首尾的两条缆绳似乎系不住它漂泊的心,因而在外侧又拦了两道木桩。这样,它仿佛终于有了避风港,安定了下来。
并没有看到桥的一丝踪影,连块石头都没看到。难道找错地方了?疑惑间,出来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妪。得知我在找翁家桥,忙向边上的一条小田塍走去。前几日雨水充沛,田塍边的蚕豆荚已有八分饱满,豌豆也已粒粒鼓胀了,正是肥绿如指时。穿过田塍右拐,终于寻觅到了桥的身影。老妪笑着道:“喏,这就是恩家桥。”当地人口音,“翁”发成“恩”,听起来别有味道。任何一座桥,其实于当地老百姓来说,都是恩泽,叫一声“恩家桥”倒也不为过。
桥堍已是荒草萋萋,野草侵占了整个路面,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拨开荆棘,深一脚浅一脚地过去,乱树掩映之中,我终于看到了翁家桥的真实面貌。
这是一座保持着原汁原味的老桥,没有护栏,系五孔梁式平板石桥。桥为南北走向,长21米,宽2米,桥面由4块条石铺成,共4组。桥正中一块石板靠一侧略倾斜,或许是这个原因,这里积聚了雨水与少量的泥沙,长出了少许的苔藓,汪着绿意,竟无惧石头的坚硬。而石缝中拧着劲儿钻出来的杂草,正伸长瘦削的身子,努力在自己的春天里蓬勃生长。甚至还有一棵蒲公英,开出了一朵小黄花,迎着风巧笑倩兮。
桥的彼岸,两侧的野蔷薇开得如火如荼,一丛丛一簇簇,漫天漫地。这种白色的小花不怎么起眼,但有着浓郁的芬芳,老远就能闻到。小时候我喜欢采摘回来插在瓶子里,整个房间都香喷喷的。花苞很漂亮,绿色的萼片中间露出一抹娇羞的粉红,正如少女脸上的红晕,无限娇柔。刚盛开时花瓣上还有些淡淡的粉色,一天后便几乎全白了,开得快,谢得也快。但是,还会有无数的花苞冒出来,前赴后继。因而,春天里,它似乎一直开着白色的花,引得蝴蝶翩翩飞舞,流连忘返。野蔷薇的嫩枝还可以吃,撕去表皮,脆生生、甜津津的,是农村小孩的天然零食。
步下桥,是麦田。绿色的波浪无限地荡漾开去,像一匹丝滑的绸缎。
一座桥,怎么会没有路可通呢?
正寻思着,来了一老翁。老翁80多岁了,姓鲍,住在附近。问起原因,他说这桥被废弃了,东边、西边都筑了新的水泥路,又宽又平坦,四通八达,这里的泥路就没有人走了。翁家桥从此无人问津了,只是作为文物保护点保留着。
老翁看看我们,说这翁家桥可有故事了。传说,这是当地有个姓翁的人造的桥,他官做得很大,要管7个省。但是他的儿子很不像话,每户人家娶新娘,他都要先与之同房。老百姓怨声载道,后来一纸诉状告上去,翁家被满门抄斩。老翁说,这以后当地就再也没有姓翁的人了。
后来我在查找资料时,发现了10多年前钱宝云老师写的有关翁家桥的故事,竟然与老翁说的如出一辙。他是根据有位叫孟关通老人的口述记录的,内容更为详细。
他的故事里,那位翁姓人在京城里做御史,每年回家都是下人抬轿进出。为了不绕远路,于是造了翁家桥。翁家有个儿子是花花公子,坏事做尽,他强迫每位新娘要与他先同房。老百姓恨之入骨,无奈之下托一位秀才去告御状。秀才为了见到皇帝,决定从皇宫的阴沟里爬进去,结果在御膳房灶头下面的下水道内溺死了。所幸被皇帝身边的太监发现,并从他身上找到了状纸。于是皇帝着钦差查办,将翁家满门抄斩。
史料记载,翁家桥建于清代,具体年月不详。
我站在桥上看着河水,河水像镜子一般平静,两岸各色的树、野蔷薇的花争相倒映其间。桥堍下那棵苦楝树开出了紫色的花,一串串像小铃铛在风中轻轻摇曳,残留的黄色果子亦低垂在枝头。去年的果和今年的花,它们竟然可以相聚,在枝头相安无事——旧的不去,新的照样来。但是路不行,有了“新欢”,“旧爱”往往就被抛弃,桥也一样。
我看向不远处停靠在岸边的那条沉默的水泥船。忽然明白,为什么半船的河水让它看起来如此沉重。令它沉重的不是身躯,而是不能远航的心——每一条船都有自己的使命,我相信,哪怕会沉没,它也不愿忘记扬帆,忘记搏击风浪。没有一条船愿意停泊在港口,等待命运最后的宣判。
这座老桥亦是如此吧。渡人,是它永远的使命,哪怕荒废,它还是坚持横跨在水面上。
想起前面碰到的那位老妪,包括那位老翁,他们都叫它“恩家桥”。它连接着此岸和彼岸,也连接着先人和后人,以及绵绵不断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