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顺荣
生活在江南水乡的人们，都熟悉那里的河荡水巷，也熟悉那里的古渡人家，更熟悉那里的橹声船韵。船，曾经是水乡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也是嘉禾大地的生命和活力。
我从母腹中滚落出来，听到的第一首童谣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我就是在这充满水乡风情和柔柔亲情的童谣声中慢慢长大的。看到的第一道风景，便是河面上摇动的各式各样的船。有装着谷子的本地船、张网捕鱼的丝网船、挂着风帆的运输船、披红挂绿的迎亲船……
我家临河而居，东面的河埠头每天都泊着好几条船，那是生产队里的小木船，有形如柳叶的尖梢船，也有船形比较平直的驳船。这些船主要用于农业生产，故统称为农船。社员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摇着橹，荡着船，游弋于八百里江南的江河港汊。
运肥料、装粮食、罱河泥、走亲戚、迎新人……琵琶橹摇出了水乡一道道美丽的风景，孕育了一首首软糯的吴越船歌，创造了一个个辉煌的文明成果。
船在水中走，是江南水乡最美的风景。
在梅家荡里看船来船往是一种享受。渔场里巡荡的“划条子”，一柄长桨，一柄短桨，一顶乌毡帽，柳叶似的漂浮在湖面上，若隐若现，渐行渐远，直至水天相接的地方。
从莫家甸渔村咿咿呀呀摇出来的麦弓船、丝网船、弯笼船分散在静静的湖面上，为鱼儿投诱饵、置障碍、设陷阱、布机关。渔船在微波中晃晃悠悠、浮浮沉沉，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裁剪出一幅幅美好的图画来。
湖岸夹绿带，白帆逐清波。在所有的来往船只中，最美不过是帆船。那时家乡还没有机动船，出远门就得借助风力，尤其是那些走南闯北的运输船，大多是帆船。桅杆有高有低，帆有大有小，颜色也各不相同，但以白色为多。
我清晰地记得当年的盛景：每当晨曦初露，村里的袅袅炊烟刚刚散去，我的叔叔伯伯们便带上铺盖，走出家门，船队开始出航。刚过村南的青龙桥，驶出文汇里，船上就竖起了高高的桅杆，扯起了白帆。向着梅家荡，向着大运河，浩浩荡荡掠过湖面，乘风破浪而去。要是天气好，站在文汇里港口，看白帆点点，渐行渐远，像蓝天里的朵朵白云飘向天际。
在农村长大的我，与其他农家孩子一样，夏夜，常喜欢去河畔的小船里纳凉。夜幕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一轮银月倒映水中，像一面玉镜沉入水底。一时兴起，手中竹篙一点，木橹几摇，舟至湖的中央。
仰面躺在硬硬的船板上，数着天上的星星。这时，常有渔场巡荡的小舟划过，长桨拍水，玉镜突破化作万点银光，在波尖上闪烁跳跃。我伸出手去，想捞起点什么，感知的，却是河水柔柔的凉意。
儿时，在家乡的河里曾看到过“踏白船”比赛。
比赛那天，一条条用桐油抹得闪亮的船上架着锣鼓，十多名头上包着头巾的青年壮汉分排两边，各人手执木桨奋力向前划动，船尾用木板搭出的“跳”上，四个人摇动双橹。船头上的指挥者，面向后方，不断地站起又坐下，并有节奏地大声呐喊着，有时干脆坐下来平卧甲板，头发可以碰到前方水面的波浪。船像一支支脱弦而去的箭，呼呼地前进着，场面十分壮观。两岸观者云集，一时间锣鼓声、喝彩声，夹杂着河水涌动的波浪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时代变迁，物换星移。如今镇镇村村都通了公路，人们有了新的代步工具和运输工具，千百年来出没在江南水乡的橹声船韵，正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驶离人们的视线，但不管它摇得多远，终究摇不出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