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任
1968年底，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憧憬，我远离家乡来到嘉兴。
工作才两个多月，春节就敲响了钟声，虽然听不懂嘉兴话，刚刚认识的工人师傅也还陌生，但他们忙着过年的氛围却紧紧地包围着我。未曾想到，在嘉兴过的第一个大年三十，会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静谧方式开始，却以一种难忘的温暖结束。
年三十那天中午，机声隆隆的车间，好像被按了静音键，突然安静下来，还没到下班，人也所剩无几，车间主任告诉我，可以下班了。
回到职工宿舍，上海的、嘉善的、东北的三位舍友也不见踪影，平日里谈天说地的笑声、谈话声仿佛随风而去。
看了一会儿书，四周静悄悄，推开宿舍门，迎面而来的不是往日的闹猛，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我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似乎都能在这长长的走廊里激起回声，在空旷中回荡，更添了几分孤寂的恐惧。
那几十个水龙头的盥洗台没有了哗哗声，那通往厂区的路上，来来往往的工人突然消失，每一幢宿舍楼都空了，我才醒悟，都回家了。异乡异客的我，如同蓑笠翁，这个春节只能“独钓寒江雪”了。
试图逃离这份压抑，我想去勤俭路一带逛逛，五芳斋的油墩我很喜欢吃，新华书店应该还开着，电影院是否在放映南斯拉夫的《桥》？热闹的场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会让我暂时忘却这份孤独。然而，不管是建国路还是勤俭路，都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街道店铺一两家还亮着的灯光也显得格外冷清。柳永的“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那份对远方的无奈与迷茫，与我此刻的心境不谋而合。
就在我沉浸在这份孤独与寂寞中时，遇到了认识不久的同事小陈，他邀请我去他家过年，那份真挚与热情，竟让我“面皮老老”没有拒绝。
至今，我还记得他的家在丁家桥，推开木门，一个大家庭，正在吃着热腾腾的年夜饭。见到我这个不速之客，尽管诧异，主人仍站起来招呼我入座。小陈这才介绍，“他是刚刚从昆明分来的小梁，没有探亲假，在街上遇到他，就自介自叫伊来吃年夜饭。”我一下子愣住了，他居然知道我的情况。主人接着说，厂里分来几个大学生，啥人不晓得，小梁，侬不要客气，不就是加双筷子的事，来来来，别客气。
是泪模糊了双眼，还是黄酒醉了我的心，那一刻，我仿佛融入了这个大家庭。白斩鸡八宝鸭，雪菜冬笋拔丝苹果，笋干烧肉糖醋排骨……都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尤其是最后上桌的大闸蟹，那张牙舞爪的样子，让我这个从来没有吃过螃蟹的昆明人无从下手，那尴尬样子笑坏了一家人。
后来，我才知道，小陈是这家的亲戚，主人也不认识我。
几十年过去了，丁家桥旧貌换新颜，那一大家子也因为工作变化的关系，失去了联系，可是，那句“不就是加双筷子”却时常在我耳边萦绕。嘉兴人的待客之道在“加双筷子”“一包烟钱”的简朴声中，迸发出的真情与内热，真的是结棍。
（作者系高级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