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的新书赏心悦目——《朱生豪宋清如选唐宋名家词》，在一汪浅浅的湖水似的蓝色封面上，有几首词，紫色小字，书法清雅灵秀，来自宋清如手稿。白色腰封写着：“以词家的视野，探幽唐宋词的别样意趣，纪念生命最后的深情。”
诗侣莎魂朱生豪与宋清如，嘉兴人定是熟悉的。在嘉兴市区梅湾街的故居门口，一对雕像已静静地伫立多年，镌刻其上的那句话令人沉醉：“要是我们两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境界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某年春节，宋清如回常熟娘家过年，一去20多天，朱生豪在家译莎之余，每天到门口等妻子返家。一天雨后，落英缤纷，他捡起花瓣，给妻子写信：“一夜我都在听着雨声中度过，要是我们两人一同在雨夜里做梦，那境界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夜里失眠，那也是何等的有味。可是这雨好像永远下不住似的，夜好像永远也过不完似的，一滴一滴掉在我的灵魂上……”
这份温柔的思念与深情，与当年吴越王钱镠致书回娘家的王妃“陌上花开，当缓缓归矣”，如出一脉。朱生豪说自己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宋清如则说幸福是“他译莎，我烧饭”。生活清寒困苦，心灵如在蜜罐。嘉兴有这两人，可称爱情之城！
朱生豪于诗词修养极深，他所写诗词评论，一代宗师夏承焘激赏为之忘食。夏先生说：“朱的才智，在古人中只有东坡一人。”可巧，史传宋神宗常常“停了御箸”，也只为读到了东坡诗词。他的诗才渗透在汉译莎剧的字里行间，莎翁的朱生豪译本，诗意盎然。而常熟才女宋清如，有“不下于冰心的才华”（施蛰存语），有“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的倔强，她说：“认识我的，是宋清如，不认识我的，我还是我！”
这样的两个人在大学的“之江诗社”，金风玉露一相逢，终于成就了“才子佳人，柴米夫妻”（夏承焘语）。宋清如娘家有不少历代名家诗词集，婚后两人回常熟一段时间，茶余饭后译莎间隙，将赏读诗词作生活调剂，如宝黛共读《西厢记》，选辑“唐宋名家词”，其间情趣与审美，恰如李清照与赵明诚的“赌书泼茶”，所谓灵魂伴侣，不过如此。
这些“赌书泼茶”中共同选辑的唐宋名家词，而今由两人哲嗣朱尚刚先生与桐乡夏春锦老师编著成了《朱生豪宋清如选唐宋名家词》，于甲辰冬天出版面世。
朱尚刚先生曾为父母作《诗侣莎魂》传记，四个字精准地写出了这对伉俪的灵魂底色。这本《朱生豪宋清如选唐宋名家词》，则让我们再次透过斑驳的时光，看到此世间最动人的鹣鲽情深。鲁迅说：选本所显示的，往往并非作者的特色，倒是“选者的眼光”。朱生豪与宋清如的审美情趣，尽在此书中。更让人春风沉醉的是，书中许多插图页，蓝底白字，手稿书法温雅蕴籍，摩挲赏鉴，叫人如何不生爱！
多年前带领学生走读运河名人，我有缘与朱尚刚先生见面。先生言辞不多，可能颇类父亲朱生豪的“渊默如处子，轻易不发一言”（夏承焘语）。然而，朱生豪遇见宋清如，像孤独的孩子有了安眠之处，灵魂有了皈依，无数美好的情话，如泉流汩汩喷涌不绝，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会写情书的男子。
“接到你的信，真快活，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觉。”
“挨过了一个无聊的聚餐，回到斗室里……在纸上写上了好人两个字，这光景正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扑到娘怀里便哇地一声哭起来一样。”
他永不停歇深情诉说，我很贫穷，但我无所不有！
他对青青说：“要是我死了，不要写甚么在碑板上，请写在你心上：这里安眠着一个古怪的孤独的孩子。”
轻轻合上《朱生豪宋清如选唐宋名家词》，如合上一个爱情城堡的门，城内有两个孤独而美好的灵魂，他们凝神读书，相对言笑，他们白首不离，与子偕老！
■闻海鹰
《朱生豪宋清如选唐宋名家词》
朱生豪 宋清如 选 朱尚刚 夏春锦 整理
大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