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
小寒大寒，踏雪寻梅原是件有趣的事情，雪韵、梅香，弥漫天地，飘溢古今，在银装素裹里，本可附庸风雅一回。
像《红楼梦》中，话说有一年冬天下起了大雪，“竟是一夜大雪，下将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宝玉等一拨人到“芦雪庵”踏白雪、烤鹿肉、赋联诗。更有宝玉亲折红梅一枝，以“红梅花”三字为韵，由岫烟、李纹、琴儿各写七律一首。曹雪芹笔下的《咏红梅花得“红”字》甚是了得，尤其末两句“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这人淡如梅、素心若雪，着实叫人喝彩。
然而，连小区一角的蜡梅都绽放了，就是不见天上有雪飘来。即便没有雪，也是要看梅花的。有说梅花似雪，雪似梅花。似和不似都奇绝。如是，不得已而求其次，且不舍近求远，便来到西湖孤山。
孤山之梅，因北宋诗人林逋而知名。“梅妻鹤子”以植梅训鹤为乐，其《山园小梅》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把梅姿、梅香写得近乎传神，难怪有人会说此真梅矣，亦真梅诗矣。梅香萦绕，回家后也不知如何把它放下。
月夜，又先翻开了《三国演义》。话说刘备“三顾茅庐”，第二次来到隆中，恰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可仍无缘得见诸葛亮。忽然，有人从小桥之西骑驴踏雪而来，在寒风中高声吟唱：“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罗贯中赋予诸葛亮岳父——黄承彦超然物外的豪迈，连刘皇叔都道是孔明回来了。在三国，与梅相关的还有曹操的“望梅止渴”，以及曹操与刘备的“青梅煮酒论英雄”。
其实，古人最早提到的梅，不是梅花，而是梅子。《诗经》中就有《摽有梅》，这纷纷落地的梅子，竟还是待嫁女子委婉向心上人说出爱意的起句。又因梅子的酸味，先人在烹调中，把它当成了似醋一样的调味品。正如《尚书·说命》所言：“若作和羹，尔惟盐梅。”陆游也曾诗云：“青梅旋摘宜盐白，煮酒初尝带腊香。”想来，“青梅煮酒”，大抵应是酸甜调和吧。
当然，在唐宋诗词里，梅花和青梅还是一对孪生姐妹，时常触动诗人的内心情感。李白写过《长干行》，其“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仅仅四句五言，即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成语留诸后世，也难怪杜甫会说“李白斗酒诗百篇”。兴许饮酒能激发创作灵感，但终究喝多伤身，相对而言，嚼梅以助诗兴，无疑更清雅一筹。正像南宋刘翰说的：“小窗细嚼梅花蕊，吐出新诗字字香。”
同样在南宋，陆游常常借梅言志。在《梅花绝句》中，诗人写道：“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前一放翁。”在这一树树繁花似雪、一枝枝暗香浮动里，诗人想着以什么方式化成无数个自己，好让每棵迎着晨风的梅花树都有一个放翁在陪伴。
梅花，在华夏大地极为常见，嘉禾自然也不例外。在瓶山，早先便是“雪晴海国阳春早，搀入梅花一色看”的；在梅花洲，每当车子缓行其中，如有一朵“梅花”飞来，仿佛“身在花丛中”，就是“片叶不沾身”；梅里，亦是梅香依旧，朱彝尊有诗云：“主人五亩园，曝书亭在北。树之桃李梅，三面少柴棘。”
却说朱彝尊在清顺治六年（1649），携全家移居梅里。其间，又应海宁人杨雍建知县之聘，到过广东高要县，有其《度大庾岭》诗为证。内中有句七言：“驿路梅花岁月徂”，诗人似乎在说，走古道，就是穿越于景观与历史之中，而道上消失的不是梅花，却是岁月。
“寒家岁末无多事，插枝梅花便过年。”这是清人郑板桥曾作的题画诗。记得汪曾祺在《岁朝清供》中说过这幅画，大意是画上有间茅屋，一老者手捧瓦罐，内插一枝梅花，正要放到案上……
由此，我好像又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