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郑小梅 通讯员 徐冰艳
插画 张利昌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如果草莓棚里有蜜蜂在飞，那么这个草莓多半可以放心吃。因为蜜蜂对生活环境要求高，它们无形中成了自然界的‘首席质检员’。”和蒋云飞闲聊，他时常会抛出一些与蜜蜂相关的有趣见解。
“蜜蜂一般能活多久？”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其实，蜜蜂也是累死。在采蜜期，工蜂一般能活1个月，而在越冬期，它们能活3个月，甚至更久。”
客户们也总爱追着蒋云飞问：“为什么棚里的蜜蜂不干活？”
他去棚里转了一圈，给出了一个个不同的解释——“花太少了，蜜蜂觉得都不够忙的。”“棚子里温度太低，花开不好，蜜蜂也不愿动。”……
自从搞了蜜蜂授粉，蒋云飞就常常钻大棚，授粉好不好，他看一眼就知道，俨然成了半个农技专家。
平湖是浙江浆蜂发源地。在这里，放蜂这个古老行业走上了蜜蜂授粉的新路，焕发着勃勃生机。作为平湖市云飞蜜蜂授粉专业合作社负责人、平湖养蜂协会会长、平湖养蜂授粉技术领头人，蒋云飞就是那个最早抓住“花媒”机会的人。
【撇出故事】
“我的蜜蜂可以授粉”
几天前，在平湖独山港经济开发区的蜜蜂小镇，记者见到了正在盘账的蒋云飞。因为“嘉心菜”临时追加了160多箱蜜蜂，当下又是草莓授粉的集中时段，手里中蜂不够，蒋云飞做了两手准备：根据与“嘉心菜”的约定和农作物特性，先调集意蜂救急，同时盘点中蜂蜂群潜在资源，统筹调配跟进。
仔细盘算过后，他发现，仅在今年2月到5月，蜂箱需求量就比去年增加了2000多箱。而目前蜂群基数基本稳定，当务之急是要扩大蜂群。正常情况下，1个母群能繁育出5到10箱蜜蜂，但需要近2个月的繁育期。在养蜂人看来，花期不等人，有订单却没有身强体壮、质量合格的蜜蜂，那就是跟机会过不去。
这些年，机会一直被蒋云飞牢牢攥在手中。
2010年末，在全国转场赶花期养蜂寻蜜12年之后，成家立业步入而立之年的蒋云飞迫切想要安定下来。抱着碰运气的心态，他在“农民信箱”发布了一条消息：“我的蜜蜂可以授粉。”不承想，他就此“蜂”回路转。第一年，他卖了十几箱蜜蜂，第二年增加到100多箱。
养蜂授粉靠单打独斗难以做大。2011年7月，平湖市云飞蜜蜂授粉专业合作社成立，联结起独山港镇周边30多户蜂农，把蜂群资源打通。去年，合作社提供了近5000箱蜜蜂，授粉区域南到广东、北到山东，授粉收入反超蜂蜜、蜂王浆，成为合作社的主营业务。
平湖蜜蜂授粉，声名鹊起。而今，以云飞合作社为主力，平湖半数以上蜂农都在做蜜蜂授粉。
“比起养蜂卖蜜，授粉的最大好处就是收益更稳定。”蒋云飞心里有一本明白账。对于普通授粉，一箱蜜蜂可以卖300至350元左右，如果是要求更高的制种授粉，每箱可以卖到500元左右。去年，仅蜜蜂授粉一项，靠着32户社员手中的蜂群，合作社就进账160多万元。
“我们一年分红两次，做得最多的一户分到了十几万元。”蒋云飞难掩笑意，“分红都是发现金，一摞摞红票子发下去，比转账更有感觉。”
徐寿根是合作社的元老级社员，1999年开始养蜂，也是最早跟着蒋云飞搞蜜蜂授粉的老蜂农，自己管着70多箱蜜蜂。“去年，蜜蜂授粉我做了100多箱，分到大概3万块钱，这都是多出来的收入。”
今年的授粉业务势头也令人期待。与平湖独山港毗邻的上海金山区近1400亩“小皇冠”西瓜的蜜蜂授粉订单，今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合作社。对此，蒋云飞颇有几分自得，他觉得无论是放蜂酿蜜还是蜜蜂授粉，都是有技术含量的。
“制种订单一年比一年多”
对于普通授粉业务的波动，他内心起伏不大，毕竟底盘稳得住。他的心思更多放在了技术含金量和收益“双高”的制种授粉上，渴望在此一展身手。
浙江的十字花科作物制种全国知名。秀洲区的浙江美之奥种业股份有限公司，其西蓝花种子占据国产半壁江山，与之合作授粉的就是云飞合作社。此外，台州农科院与企业合作推出的“台绿”系列西蓝花制种，也全部采用蜜蜂授粉，订单也落在蒋云飞手里。为了保持生物性状，包括宁波农科院在内的省内外各农科院校研制新品种，都离不开蜜蜂授粉。一年下来，农科院校的蜜蜂需求量也在1800箱左右。
“制种订单一年比一年多。”蒋云飞说，云飞合作社的蜜蜂授粉合作已经遍及全省每个地级市。
制种授粉难在哪儿？蒋云飞解释道，技术难度体现在要根据不同作物来选蜂，要确保制种纯度，制种授粉承担的风险更高，不能掉以轻心。
油菜花和西蓝花都是十字花科的作物，蜜蜂在制种授粉时就要严格避免串粉。“我们的经验是给蜜蜂‘关禁闭’。”蒋云飞道出了其中的“奥秘”。比如蜜蜂给油菜花授粉完成后，如果接着要给西蓝花授粉，就要在一个15摄氏度到18摄氏度的冷库里度过一天两晚，主要是为了消除油菜花花粉的精子活力。
至于为什么是这个温度区间？这是蒋云飞摸索出来的经验。至于怎么既能让蜜蜂安稳度过禁闭期，放出来后还能继续保持战斗力，这就需要另一个秘诀了。
“我自己要反复试验不同参数，实在搞不懂也要找老师傅、老师去问去学。”十几年来，蒋云飞的蜜蜂授粉之路看似走得顺风顺水，实则也经历了摔跤吃亏、爬坡过坎、苦苦寻觅。用他的话说：“养蜂授粉的诀窍，有的人看一遍就会，有的人就是领悟不透、学不到位。”
制种授粉，往小了说，能提高蜂农的经济效益；往大了说，就是为壮大“农业芯片”出力。谁能想到，一只小小的蜜蜂竟然与国家大势、时代浪潮同频共振。可能连蒋云飞自己也没想到，当年突发奇想从酿蜜转型到授粉，从追求结果到追求过程，反而结出了累累硕果。
“好处就是节本增效、增产提质”
眼下，正是大棚草莓授粉的黄金期。和养蜂酿蜜跑深山老林不同，蜜蜂授粉主要围着大棚转，围着果园转，围着种植基地转。如果说养蜂酿蜜要赶四时花期，那么，蜜蜂授粉更多是要“赶果情”，唱好“四季歌”。
蒋云飞的蜜蜂授粉的四季是这样度过的：1月繁育蜂群；2月底到3月中旬，给种业公司授粉；3月底到4月底开始给西甜瓜授粉，一直延续到6月，其间穿插着给桃树、梨树、李子树等果树授粉；7月到8月回到平湖给西甜瓜授粉；9月到10月转战宁波给秋季西甜瓜授粉；11月开始给草莓授粉，持续到次年1月底，同时穿插着从12月到次年4月给蓝莓授粉……
从19岁开始跟随父亲养蜂酿蜜，蒋云飞走山川湖海，于花海中度春秋。“太寂寞了，太漂泊了！”回想起从前，蒋云飞觉得自己的生命花期都奉献给了养蜂和酿蜜，转型授粉让他走上了“晚熟人生”。
相比人工授粉，蜜蜂授粉有什么优势？蒋云飞说：“归结起来，好处就是节本增效、增产提质。”用工成本高企，规模化种植条件下，蜜蜂授粉反而有了价格上的优势。测算下来，单茬西瓜蜜蜂授粉相比人工授粉，每亩能便宜三四百元。蜜蜂授粉还影响着果子坐果率和颜值。研究发现，采用蜜蜂授粉的草莓，畸形率从85%下降到15%左右。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消费理念的变化。虽然人工授粉已经作为一项成熟且安全的种植技术得到推广，但在“吃得饱”向“吃得好”“吃得健康”的消费转变中，天然、绿色、健康的蜜蜂授粉越来越受大家欢迎。
以西瓜为例，早些年市场热衷于无籽西瓜，人工授粉很普遍。现在，人们反而要吃黑籽西瓜，还要吃出“小时候的味道”，由此，蜜蜂授粉又“飞”回来了。
近年来，嘉兴热衷于培育经济价值更高的高档水果，这些娇贵的水果显然更偏爱蜜蜂授粉，以保持其风味。市场因势利导，蜜蜂授粉市场扩大，蒋云飞能链接到的市场需求越来越多。
作为合作社领头人，虽然自己也有蜂群，但更多时候，他扮演了农业经纪人的角色，把蜜蜂授粉做成了订单农业——接订单、找蜂源、打品牌、验收蜂群质量、运输到客户基地……如何做好“一条龙”服务、减少风险点？关键在于求新求变。
为了解决制种授粉的串粉问题探索出来的“关禁闭”模式，蒋云飞想通过标准化手段将其固化下来，以便复制推广；针对夏季极端天气下大棚授粉蜜蜂易中暑问题，他找到了一种名为“耐高温免维护”的授粉新模式，在常规天气下也适用，这消除了传统的蜜蜂授粉模式简单粗暴的弊病；为了让蜜蜂住得更舒服，他还设计发明了一种新蜂箱，获得实用新型专利……
2019年，由蒋云飞牵头，平湖市养蜂协会依托浙江大学、浙江农林大学、平湖市农业农村局等科研力量，在蜜蜂授粉技术领域开展科研攻关和试验示范，针对蜜蜂培育、养殖、授粉等关键技术领域统一标准，重点对草莓和西瓜作物的蜜蜂授粉进行示范推广，为蜂农及种植户双方提供一站式服务。“合作社+基地+农户”的模式让授粉蜂群销售、租借蜜蜂授粉、蜂产品出售业务实现了闭环。
目前，独山港蜂群保有量约有800群。随着授粉业务的快速扩大，蒋云飞希望能适度扩大蜂群数量。“就是现在年轻人可能不太想学这门技术，连我儿子都不想。”
从弱冠之年养蜂，到而立之年转授粉，而今，蒋云飞已然“奔五”。面对蜂农老龄化趋势加剧，授粉业务快速扩大而本地蜜源壮大乏力，标准化程度低难以扩大业务规模等情况，身兼数职的他，觉得有责任为这份“甜蜜事业”打下更好的基础、做更多的事。
有了独山港蜜蜂小镇的平台支撑，蒋云飞也看到了近年来的研学游热潮，他有心建立“蜜蜂科普基地”，开发以“保护生态、保护浆蜂”为主题的农旅研学文化产品，推广“蜂文化”，讲好“蜂故事”。“可惜眼下还腾不出手、抽不开身。”蒋云飞有些无奈地笑笑。
【捺出态度】
三千里地山河，四十年来望蜂。
20多岁时，浪迹山河大地，在最深的森林里吹过最孤寂的风，在无边的平原上陷身万亩油菜花田，年轻的蒋云飞的幸运不仅是映入眼帘的风景，更有刻入魂魄的吃得了苦的坚韧。
谁的人生不迷茫？如果说，15年前蒋云飞在“农民信箱”发出那条短信之时，对未来规划仍然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还处于一种“我只知道不要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的迷茫中，那么，在一次次尝到蜜蜂授粉的甜头、业务逐年扩大的时候，他已经清晰地了解自己“拿得起”“拿得住”什么。
他凭借着本能抓住了发展机会，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解决难题、锐意创新，一步步蹚出一条新路来。放在大时代背景下，这不仅是普通人走向成功的“小确幸”，更是个人奋斗目标融入国家发展大势、供给侧改革切中市场需求迭代的“好运来”和大智慧。
蒋云飞的幸运还在于，从养蜂酿蜜的老路上跳脱出来，以不断创新之姿，将这个古老的传统行业带入更广阔的甜蜜新天地。无论是农科院校研发新品种，还是种子企业迈向价值链更高处，大产业与小蜜蜂共舞，共同谱写着农业新质生产力的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