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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嘉兴日报

小姑父

日期: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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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5版:长虹桥       上一篇    下一篇

  

  

  ■简 儿

  

  每年冬天,小姑父开着一艘挂机船,突突突,前往天凝、田乐、荷花、西湖、桃墩几个村子,挨家挨户卖甘蔗、荸荠。有时也会来我们村子。

  乡下的村子,名字古朴、动听。

  村子里栽了桃树,有几个桃树墩子,就叫桃墩。有一个湖,在村子西面,就叫西湖。有一片池塘,栽了荷花,就叫荷花。至于田乐,应是有很多田吧。天凝,这个村子我就想不明白它的缘故了。照理说,天不会凝在村子顶上呀。我们村叫栖真,因了有一座寺庙——栖真寺。

  小姑父到我们村子里卖甘蔗、荸荠,顶开心的是我和弟弟。小姑父总是扛一捆甘蔗和一篮子荸荠,偷偷放在我家门背后。我们推开门,看见那一捆甘蔗和一篮子荸荠,便晓得小姑父来过了。

  到了冬天,我们便想念小姑父起来。妈妈说,你们哪里是想念小姑父,是想念甘蔗和荸荠对吧?就是说嘛,小姑父有啥好想念的,黑脸膛,胡子拉碴的,我们想念他才怪。

  小姑父待我亲厚。妈妈生了小弟弟以后,有一段日子,把我寄放在小姑父家。小姑父家在嘉善杨庙,那亦是一个古朴的村子。门前有一条小河,河边栽着桃树和柳树。春天,吴山白,越水绿,一枝桃花斜斜地伸出水面。

  小姑父家的房子,矮矮的两层楼,有一个狭长的楼梯,顺着楼梯往上爬,可以走到楼顶的天台上。每次我沿着楼梯悄悄爬上天台,都会被小姑父抓回来。

  小姑父把我放在木桶里。那只木桶有一个人高,我怎么也出不来,只好在里面团团转。小姑父说,还爬不爬天台?再爬就天天把你关在木桶里。我一边嘤嘤哭,一边发誓,再也不爬了,阿夫你把我放出去吧,那时我不过两三岁的小屁孩,吐字已经很清晰,亦是个小人精。小姑父悄悄对小姑姑说,小橘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小姑姑怀孕了,亲戚送了核桃。小姑父拿着一柄榔头,在廊檐下敲核桃,我像小花猫一样守着。小姑父敲一颗,我吃一颗。敲了半天,小姑姑走过来,你敲的核桃肉呢?我点点小肚皮,全在宝宝肚子里呢。小姑父哈哈大笑。

  后来,小姑父开一艘铁驳船,夜里开到黄浦江,撞了另一艘船,货物沉在江里,赔掉了一大笔钱。这些年的积蓄付之东流,孩子要上学,老人要吃饭,一家老小要过日子,小姑父愁得头发都白了。

  妈妈让爸爸借给小姑父一笔钱,小姑父死活不肯收。小姑父说,这日子凑合着还能过下去,实在过不下去了,自然会来找姐夫帮忙。妈妈说,小姑父死要面子活受罪。爸爸却说,小姑父是个男子汉,日子这么艰难,仍努力撑着一个家。

  后来表弟长大了,有一次小姑父喝了酒,和表弟打了一架。表弟骂他没出息。小姑父说,谁是儿子,谁是老子。表弟说,有钱是老子,没钱是儿子。就是这一句话,表弟挨了小姑父一记拳头。

  小姑姑向我诉苦,父子俩一个德行。俊儿已经好久没回乡下去看老头子了,老头子也不来城里,两个人死倔着。

  我打电话给表弟,对他说,咱们长大了,懂事了,日子也好过了,孝顺爸妈一点,抽空打个电话,回趟乡下啊。表弟诺诺道,知道了,姐。

  表弟与我亲。他比我小几岁,从小便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我带着众表弟、表妹玩耍。长大以后,我在学校教书,他们念初中小学,暑假在我家,我督着他们学习。他们待我,亦如待亲姐姐,凡事愿意听我的话。

  小姑姑打来电话说,小橘子,上次你与俊儿说了以后,这个星期俊儿带孩子回乡下了。你小姑父烧了一桌菜,很开心哪。

  冬天,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小姑父,想起了那一捆竖在门背后的紫皮甘蔗和一篮子紫皮荸荠。

  我记得有一年,小姑父路过我们村时,下了一场大雪,雪花飘在他的肩上,头上,黑色的旧棉袄上。他佝偻着身子,递给我一篮洗得干干净净的紫红色的荸荠,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那黑脸膛的小姑父,实则是一个天底下最柔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