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名字从来不是简单的字眼，而是深深嵌入了文化信息和时代印记。
■姚孝平
名字是人的符号，每个人都有一个名字。在学校，老师同学一般称呼你的全名。在单位，或许你成了领导、同事嘴里的“小王老张”。走出家门，进入职场社会，人对人的称呼，往往中规中矩，很难蕴含有趣的故事。
但在出生地的村坊上，人的名字展现了它的活泼性、多样性。同村坊的人，有的即使你认识了几十年，也未必知道其真实名字，因为身份证上的名字常常被其他叫法代替。
农民的称呼五花八门。以我们村坊为例，有的叫排行，阿二阿四，其中有三个人都叫阿四。怎么区分？大阿四、小阿四、老头阿四。这体现了农民的智慧。但大阿四的年龄其实比小阿四小，为啥这么叫，恐怕只能问本人，可惜两个阿四都已去世。有的叫二毛三毛，也是排行，家人叫，村民也叫，叫三毛的似乎居多，类似现在的大宝二宝。有的还在三毛后面加个“头”，称“三毛头”。这和阿四不同，阿四是别人叫，自己父母不会这样叫。
有三个七八十岁的男人，名字叫“家里”，坤家里、钱家里、荣家里，真名叫坤泉、钱海、四荣。我猜测是对其作为这家这辈中最长男性的一种俗称，“家里”前还带真名中的一个字。这种叫法很特别，其他远的村坊是否有此叫法，我不知道。
有的叫乳名小名。我的两个女同学，一个叫龙英，一个叫咬丽。她俩的真实姓名是姚海珍、姚冬梅。平时叫习惯了的村民，冷不丁看到这两个名字，脑子里肯定要转好一会才想到，有的可能根本不知道海珍就是龙英，因为这仿佛完全是两个人的名字。
还有叫寄名。我爷爷小时候，他外婆家给取了个名字，长春，算寄名。所以，他外婆家的人一直喊他“长春伯”，但我们村坊上，没人叫他“长春”，喊他“德松”。
叫绰号也不少，小眼睛、胖子、腊八四、凡舌头、葛子。
少量名字前加个“老”字，老德清老松明，类似老张老王。
还有一类人，她们在村坊上生活几十年，基本没人叫她们的名字，真名淹没在各种尊称里。这类人都是年纪较大的女性。村民见面，习惯喊她们：阿嫂、孃孃。前年秋天，我堂曾祖母去世，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一直喊她“太太”。我问了几个长辈，竟然也都不知道。
其实，中国人的名字历来是丰富多彩的，古人除了姓名，还有字号，有的还有两个号。人取表字时，也很有讲究。有的出现排行，是按伯仲叔季取的，如孙伯符、司马仲达。三国时，有谚云：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襄阳马家五兄弟，表字就是按这顺序取的，马良字季常，最小的马谡字幼常。
上层人物的称呼上，就更好玩了。如三国时的刘备，有的叫他刘皇叔，有的喊玄德公。也有称刘豫州，这是姓加官职，他当过徒有虚名的豫州牧，当时流行“遥封虚领”。明朝时，官场称呼习惯姓加籍贯，张居正是湖北江陵县人，同僚称他“张江陵”，高拱是河南新郑人，就被称为“高新郑”。
中国人的名字从来不是简单的字眼，而是深深嵌入了文化信息和时代印记。能从名字中读到信息，这是老祖宗的智慧。他叫孙仲谋，一千年后的人，也知道他是家中老二。以前取名是很重要的事，要依族谱按辈分，不能乱取。我们村坊，族中到我这辈时，还讲究这些，我同族中有叫国平广平的。再下一代，取名就完全自由了，想叫什么叫什么，看不到一点家族信息了。
无论当官还是做老板，回到生养的农村，你就只是村民眼里的“三毛咬强”。这种称呼虽土，但亲切，又完全脱离了权力金钱，是最纯朴最平等的称谓。在外面再风光无限，到了这，依血缘辈分，你只是一个小名。
人何其渺小。农民的称呼里，蕴含着深刻的哲理。你说，名字仅是两三个你我都认识的字吗？
（作者系嘉兴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