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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嘉兴日报

一棵乌桕树的联想

日期: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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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江南周末       上一篇    下一篇

  一切皆是梦境,梦总会醒,人总会走,唯有那棵乌桕树还在我的心里存着……

  

  ■朱沈荣

  

  有一座平房坐落在广阔的田野里。田野并非全是田野,有机耕路连通着房子与外界的联系。田野里还有几个高高的土墩与房子遥遥相望,像是几座小山。土墩上种着桑树和几棵乌桕树,春天来临时,桑树条就长出绿芽,绿芽慢慢变成了手掌大小的桑叶,桑叶翠绿翠绿的。乌桕树跟着桑树一起发芽。乌桕树的芽苞变成叶子时,它的花蕾也绽放在叶子间了。当乌桕树叶子凋落,乌桕子变成硬硬的黑色果实时,已经是晚秋或者初冬了。乌桕子可以榨油,人们将它采摘下来,积聚成一篮一筐的,拿到集市上去卖,可以挣点零花钱。这对于孩子们来说,是生活的一件乐事。

  我那时正是少年,正做着这样的乐事,乐而忘返。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到了采乌桕子的晚上,母亲就要走出那座平房的厨房,朝着西面的田野里大喊大叫:“小棺材,小牌位,吃饭都忘记了,你看天都黑了,饭都凉了,还不来吃夜饭……”每当这个时候,我像只兔子一样“嗖”一下就跑回家去。有时,人还站在乌桕树的树枝上,像只鸟儿一样登高望远,伸手采摘乌桕子,一听母亲从夜空里传来的声音,迫不及待,就像猴子一般从树上往地面跳。幸亏地面是刚刚翻动过的软泥,脚底碰着地面就像踩到了海绵垫子上,有一些小小的弹力,人就弹起来,站直了身子,再一溜烟往家奔去。有时,跑得太快,到房子前面场地上脚一软或者绊到了什么物件,人就摔了,手里拎着的篮子摔出去老远,乌桕子撒了一地。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先来扯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然后弯腰去捡拾乌桕子,我也弯腰捡拾乌桕子。

  祖母跟在母亲后面出来帮助我捡拾乌桕子。祖母看起来比母亲灵活,她的小脚“嗦嗦嗦”走在夜色的场地上,弯了腰寻找乌桕子,就像在沙子里寻找黄金一样。当我们三个人都弯腰蹲着寻捡乌桕子时,就像三只母鸡在地面上搜寻遗留的稻谷一样,画出一幅勤劳的图画来。父亲挑着粪桶从前面机耕路走过时,吓了一跳。但他立即知道发生什么事,莞尔一笑,绕到房子后面羊棚屋去放了粪桶再走到场地上加入捡拾乌桕子的队伍。

  那天因为在场地上捡拾乌桕子,吃晚饭就延迟了一个多小时。吃好晚饭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我有点困,脱了衣服趴到床上就睡着了。

  半夜里,朦朦胧胧中我被父亲推醒了,叫我睡到地铺上去。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要叫我睡到地铺上去。

  睡地铺总觉得低人一等,但父亲的命令不可违拗。我睡到了地铺上,一会儿就睡着了。睡着了的我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双手被一条结实的绳子捆着,无法动弹。我身子无法动弹,就用嘴巴喊着。我大喊大叫着,就像母亲晚上喊我吃饭一样大声。这声音终于叫来了母亲和祖母。她们四只手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说,到奶奶房间去睡。我就睡到了祖母和祖父的中间,三个人挤在一张狭窄的床上睡觉,有一种压迫感。但是我还是睡得很温暖,很香甜。

  第二天醒来走到父母亲房间一看,我的竹铺上睡着一个女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父亲说,她是上海人,是跟他的一个徒弟私奔到海宁的。徒弟不敢把上海女人带回自己家去,便带来师父家暂住。我父亲无奈,只能委屈我,让我睡地铺。上海女人睡到中午才起来,跟我们一起吃中饭。饭后,她又去竹铺上睡觉。女人高高大大的,像个壮实的男人。我怕她把我的竹铺压坏了,晚上还得睡地铺,就希望她早点离开我们家,到别处去住,就不时地到房间去观察一下这个女人的动静。女人呼吸如兰,安静如深夜,竹铺没有出什么问题,我放心地退出了房间干别的事去。

  到了黄昏时,我又跑到长着乌桕树的高地上,看天望云,爬上爬下采摘乌桕子,还在泥地里挖条蚯蚓什么的,全然忘记了我的竹铺上还躺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女人……当母亲喊我吃晚饭时,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穿着粉红长大衣的上海女人。

  当我坐下来吃晚饭时,那个高大女人没有和我们坐在一起吃。母亲说,她走了,下午三点钟走的。我听了母亲的话,心里舒出一口气来,老天保佑,一切皆是梦境,梦总会醒,人总会走,唯有那棵乌桕树还在我的心里存着……

  (作者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