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许金艳 戴 群
他是清朝“末代进士”，后来成为中国民主同盟的创始人之一、新中国首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他始终站在时代的前列，被周恩来总理赞为“民主人士左派的旗帜”，他是为民族的独立自由解放不懈奋斗的民主战士。
1875年（清同治十三年）1月2日，沈钧儒出生在苏州盘门城内新桥巷通关坊一个士大夫家庭。
沈家祖上世代读书做官，在明末为躲避倭寇之乱，沈氏家族迁居嘉兴。降至沈钧儒曾祖沈濂时，已累七世。因其祖父沈玮宝任苏州府知府，故举家迁至苏州。
作为近代中国著名法学家和政治活动家，沈钧儒历经晚清、中华民国和新中国三个不同的历史时期，不管时局如何动荡，他始终站在历史的前列，接受新事物、新观念，甚至新考验。
沈钧儒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身许中华”，他用自己的一生来践行了这句话。
2024年12月25日、26日，纪念沈钧儒先生诞辰150周年系列活动在嘉兴举行。
现场丨致敬先生的一件特别礼物
“老头！老头！他是中国的大老，他是同胞的领头。他为了中国得救，他忘了自己的头。唯一念头，大众出头……”黑暗中，舞台上燃起光束，陶行知的这句诗词如同一个火种，感染着现场每一位观众。
一袭长衫，飘飘长髯，目光如炬，穿透黑暗……舞台中央，沈钧儒的扮演者孙彦斌面对观众，举手投足间，不禁让观众惊呼“太像了”。
2024年12月25日晚上，由中共嘉兴市委统战部、民盟嘉兴市委会共同出品的话剧《沈钧儒》，在秀湖音乐厅开演。话剧再现了沈钧儒忠诚爱国、追求民主的光辉一生。来自中央、省、市各级盟组织领导，政协、统战等条线领导，沈钧儒家属代表，全市各界人士代表500余名观众欣赏了演出。
1936年11月23日，南京国民政府以“危害民国”的罪名在上海将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领导人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李公朴、沙千里、史良、王造时逮捕入狱。等待他们的，是一场不公平的审判。这就是震惊全国的“七君子”大案。当时，“七君子”不仅是“救国会”的主要领导人，更是各界响当当的人物。
灯光起，话剧舞台上的第一场戏《舌战法庭》开始了，沈钧儒作为“七君子”之一，面对国民党庭审，正义陈词，其词慷慨激昂，震撼现场。
随后，《狱中决心》《离沪赴港》《北上解放区》《一面红旗》，好戏一场接着一场，观众的心情随着人物命运跌宕起伏。
其中一场戏发生在1949年开国大典前夕，沈钧儒在睡梦中见到了曾经一起抗日救国、寻求民主解放的战友，与他们隔空对话……一番内心独白后，不少观众悄悄拭泪，场面感人。
80分钟的演出有笑有泪，台下观众随着情节突进心潮起伏。谢幕时，演员们依次登场鞠躬致谢，观众给予了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观众吴佳说，这部剧激励她去更多地了解沈钧儒的一生。
大学生赵飞侃是第一次看话剧，“一下就被震撼了，舞台非常有感染力，让我一下子就能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氛围。”
仍然沉浸在剧情中的观众刘女士以前只知道沈钧儒的名字，“看完这部话剧我才知道他的故事，感谢这场演出，让我度过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夜晚。”
“话剧是以文艺的形式纪念我的祖父，这是首创的。演员们都很投入，我们来的沈钧儒的家属，看了都非常感动。”沈钧儒之孙沈宪说。
张波是李公朴的扮演者，也是话剧《沈钧儒》的制作人。演出结束后，他眼眶湿润，激动不已。他说：“沈钧儒是民盟的先贤，又是我们嘉兴人，如何把一个为民族的独立自由解放不懈奋斗的民主战士呈现在舞台上，既要避免让观众产生说教感，又不能让观众觉得晦涩难懂，是不容易的。”
民盟嘉兴市委会办公室主任金寅华告诉记者，“为了做好这个剧目，从大纲开始，先后召开论证会6次，剧本前后经过8次改稿。30多名嘉兴民盟盟员克服种种困难，齐心协力完成排演，力求完美呈现沈钧儒思想。”金寅华还提到，沈钧儒之孙沈宪还为话剧担任顾问，对活动进行全程指导，经常在创编群里讨论到深夜。“创排话剧《沈钧儒》是嘉兴民盟开展的一次生动的传统教育，也是致敬先生的一件特别礼物。”
后人丨我们要传承和弘扬的
沈钧儒诞辰150周年，沈家一共有10位后人来参加在故乡的纪念活动。
沈钧儒和夫人张象徵一生情感甚笃，他们共育有5个子女，儿子沈谦、沈诚、沈议（叔羊）、沈谅和女儿沈谱。其中，沈谦的儿子沈人骅娶了周恩来的侄女周秉德，女儿沈谱嫁给了杰出新闻记者范长江。
这些年住在嘉兴的沈宪是沈钧儒第四个儿子沈谅之子，据他介绍，5个子女的后代每家来了两个人。“老大家，周秉德是长孙媳，她和她的儿子沈清来了；老二家来的是孙女沈樱和她的丈夫谢尧荣；老三家来的是孙女沈松和孙子沈宽之子沈挚；老四家就是我和我女儿沈旖旎；还有就是我姑姑沈谱家，她第四个儿子范小建和她大儿子范苏苏的儿子范博来了。”
在12月26日举行的纪念沈钧儒先生诞辰150周年座谈会上，周秉德作为家属代表发言。周秉德说，祖父是他们最可亲的长辈和最可敬的良师益友，他非常重视孩子的教育，常说“人会老但知识不会老”，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要把子女培养成国家建设的需要人才。
在沈钧儒85岁高龄的时候，他为每个儿女都留下了一份家训，那是他亲笔书写的白居易诗句——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周秉德感慨：“祖父用心良苦地借诗句，表达他对社会疾苦的深切关心、时时刻刻的自我警醒和博大的人文情怀，勉励后辈勿忘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勿忘身上的社会责任。祖父的教诲与关爱，我们不敢忘记，更要传承和弘扬。”
对于外祖父留给后代的这份家训，范小建说对自己影响也很深。范小建是后代里为数不多从政的，他当过国务院扶贫办主任、党组书记。1960年，他才6岁，父亲范长江带着他到广东的从化温泉疗养。“我父亲身体不好，那时候外公也在从化疗养，他就给我爸爸写了这幅字，一直挂在我们家，提醒我们不要忘了老百姓的疾苦。”
范小建20年前来过嘉兴，那时他在农业部工作，来考察上海和浙江的农业，正好路过嘉兴。“我就提出来要参观一下沈钧儒纪念馆，看看南湖和红船。”
一开始他没和嘉兴陪同的人说自己是沈钧儒后人，一直到故居快参观完了，他对着故居里的一个陈设说：“这个东西是我们家的。”边上的人听闻愣住了。“那个东西确实是我们家捐的，是我妈妈捐的。”这个场景，南湖革命纪念馆原常务副馆长陈伟平记忆深刻。
沈松和爷爷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在她的记忆里，“奶奶肺炎去世后，爷爷把自己的照片放到奶奶的衣服里，一起埋在嘉兴的老坟，奶奶的照片他天天放在自己兜里。他屋子里一直挂着一张很大的我奶奶的照片，一直到他去世。”
沈钧儒一生重情，2008年出版的《沈钧儒家书》，汇集了他从1901年到新中国成立后写给亲人的200多封信。在为信仰的事业奔波忙碌时，他还不间断给孩子们写抵万金的家书。
沈松的父母墓地都在嘉兴，她说自己基本五年回来一次。“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对家乡非常有感情，捐了好几幅自己的画作。他生前是中央美院的教授。”
1954年沈宪出生的时候，沈钧儒参与起草制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宪法》正式颁布前夕，恰逢四子的儿子出生，沈钧儒非常开心，说：“宪，终于来了！”
沈宪在五六年前定居嘉兴，现在沈家的事需要后人出面，基本都是找他。在沈钧儒故居负责人朱菲菲看来，沈宪也是继承了他父亲沈谅的志向。“他父亲退休后在嘉兴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身体不好了，被家人拽回北京。”
除了嘉兴的纪念活动，沈宪作为后人代表，也出席了在杭州师范大学举行的沈钧儒历史资料陈列馆的揭牌仪式。
当天的纪念活动也安排了参加座谈会的嘉宾去参观沈钧儒故居。2019年，沈钧儒故居公布为第八批全国文保单位。2023年，故居重新布展，展览形式更加精致，文物更加丰富。
很多去参加的人都被故居资料的丰富性所惊到。朱菲菲介绍，沈钧儒故居建馆于1998年，当时文化局的领导非常重视这个事儿，频繁去北京跟家属一一接触。“这二十几年也是受到沈钧儒家属的全力支持，像周秉德在2013年又捐了一批文物史料给我们，后来整理出来有七八百件，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故居有那么厚的家底。”
回响丨学习他的大爱
1963年元旦，周恩来总理在全国政协举行的招待宴会上致祝酒词时特别指出：“沈老是民主人士左派的旗帜，他曾经为民主主义、为社会主义奋斗到老。”
沈钧儒一生几乎经历了中国近现代史上所有的重大革命运动，从毅然放弃封建仕途、主张君主立宪，到投身革命运动、接受三民主义，最终向共产党靠拢、信奉马克思主义，始终为救国救民倾尽全力，为民主法治不懈奋斗、鞠躬尽瘁。
当下的我们纪念沈钧儒，到底要学习他什么？
有学者说，沈钧儒的身上，既有吴文化的亲厚、友善、忠义、爱家等风范，又流淌着刚毅、坚贞、顽强的越文化血液。他一生爱国忧民，追求国富民强，这也是几千年来，世世代代优秀的中国读书人的思想传统。
范小建认为，沈钧儒的爱国主义精神充分体现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气概，“我觉得特别的可贵。对于我们来讲，对于年轻人来讲，对于当下来讲，都是很有必要很有意义的事情。”
在沈钧儒后人眼里，一生从事革命的沈钧儒是个感情细腻的人。在那血雨腥风的岁月里，他仍旧保持着中国传统的浓厚亲情。
沈谱写过一篇文章《爱的化身》，讲述了自己眼中的父亲：他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人，对于孕育他生长的这块广阔土地上的一切，都寄予深厚的情感。他热爱祖国每一寸大好河山，同时，他的爱国和爱人民也是密不可分的。祖国不是虚称。如何才能使祖国和人民摆脱深重苦难并获得永远的解放呢？他曾不顾一切地去寻求这个真理。
一生重情的沈钧儒，在《嘉兴》一诗中这样描绘自己的故乡：
绕城宫柳拂长街，桥外晴漪净似揩。
寄语里人须早起，南湖烟景晓来佳。
桐乡李子满篮兜，王店荷花贴水浮。
行过双山一凝望，蒋侯第宅最宜秋。
沈松说：“爷爷这辈子，老老实实做人，不拍马屁，不搞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种态度和人生观对全家都有影响。”
范苏苏回忆姥爷：“沈家的后代基本上都是书香门第（出身），比较有学问，也都比较有气节，这在我姥爷身上有突出表现。他做律师，绝对不会为自己谋利益，他经常帮助一些穷苦的青年人，为没钱的老百姓打官司。他对人非常真诚，所以他的威信也非常高。”
1922年，沈钧儒写下了3万字的《家庭新论》，说：“儿童是人类爱的维系物，社会制度无论变迁到如何程度，爱就一个字，必终为社会建设的基础……”
时至今日，他的家人提到他都会说：“爱是一切的基础，这将是沈家一直传承下去的家训！”
“沈钧儒先生爱家、爱人民、爱祖国，一生都以爱为本，从爱出发。”金寅华说，“我们要学习他的这种大爱。”
沈宪：爷爷是个 与时俱进的人
记者：听说嘉兴有沈家的祖坟，你奶奶就埋在这里，你奶奶和你爷爷感情很深。
沈宪：我爷爷很专情。我奶奶是吴江的。他其实是我奶奶的私塾先生。如果说他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那是张家父亲决定要把女儿嫁给他。我爷爷介入到教育这个行当，其实就从他（在吴江）做私塾先生开始。
记者：我们之前也采访过沈家的后代，沈家书香门第，看重学问和气节。
沈宪：我觉得沈家的家风是重教育，后人都比较低调，比如沈钧儒把四个儿子都送出去留学，并不是他很有钱，他没什么钱，有的钱还是借的。像我父亲（老四）是留德的，老大沈谦老二沈诚都是留德的，老三沈议去了日本，女儿沈谱在国内受教育。
记者：你五六年前就常住嘉兴，是有什么机缘吗？
沈宪：沈钧儒的直系后人都在北京，除了我们这支。我生在天津，两岁到北京，在北京学习工作生活三十多年，原先也在国家机关工作，三十五六岁的时候去了深圳下海。2006年从深圳退休，一天都没闲着一直在做事。
我年轻的时候不理解我父亲退休后为什么来了嘉兴，我们就把他“抓”回北京了，“抓”回来后他又跑回去了。那时候，我们觉得北上广深才是最好的，怎么非得跑到嘉兴去呢？现在我觉得嘉兴挺好。所以人的认识会随着年龄、随着家乡情结不断转化。
记者：这次嘉兴和杭州纪念沈钧儒的活动，你都全程参与了，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细节？
沈宪：杭州那边主要是考虑沈家的代表们年龄大了，在杭州师范大学举行的沈钧儒历史资料陈列馆的揭牌仪式很短，大概就半个小时。当时民盟杭州市委的人跟我讲让我做代表去参加。
杭州师范大学的前身是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我爷爷在1909当过学堂监督（校长），他们说他是学校的重要奠基人之一，他们的法学院就是以沈钧儒的名字命名的。印象深的细节很多，有一个细节，是在进入沈钧儒历史资料陈列馆时，讲解员讲完后，请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丁仲礼第一个进入陈列馆，丁主席把我拽到他前面，再用手一直推我的后背。他说你应该是第一个进去的人。这个情景，我之前没想到过。
记者：你的姑姑沈谱说他是爱的化身，这是女儿的视角，如果从档案上移开目光，您怎么来看你的爷爷。
沈宪：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9岁。小时候经常到他家去看他，跟他一起合影，在他膝下跑来跑去。其实你关注他的家书，就会觉得他是一个完整的人。在我的认识里，一个完整的人不是说忙事业就不顾家庭。
他干事业干得好，他对家人的关注也是很细微的。家里面的事情，包括子女们的孙子们的事情，他都关心。像我们家有了我之后，说到取名，我父亲肯定拿“宪”这个名字跟他商量，他非常赞成这个名字。他还在信里面问我父亲，我妈妈奶水怎么样，身体怎么样，需不需要钱。需要钱他会接济。
记者：你爷爷是清末的进士，一生经历了三个朝代，做到新中国首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感觉他身上非常有与时俱进的精神。
沈宪：没错，他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人。跟着时代的变化，他的思想他的认知在不断更新。
29岁，他考上功名（进士），他马上去当个官也可以，但他选择去再深造，想去寻救国的办法。
记者：现在这样的活动，您经常作为第三代后人代表出席，这是家族推选的吗？
沈宪：首先要家族认可。比如说我的长嫂周秉德，我视她为家长，我什么事儿都不会贸然自己去做，凡是跟家族有关的事儿，我都向她汇报。
我现在也是嘉兴南湖学院乡贤和家风研究院的特聘专家，在钧儒小学还开了我的工作室。从家族的角度来说，这是我们的责任，何况我又在这里，还有能力做，我就多做一点。
【微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