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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嘉兴日报

稻香里的老屋

日期: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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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1版:新青年       上一篇    下一篇

  

  ■李欣雨

  

  故乡的老屋已拆掉许久,稻田也荒废了多年,但记忆中的老屋还是那样温馨而美好。

  老屋与两间二层小平房并立而建,伯父一家和我家住平房,爷爷奶奶住在一旁的瓦盖房里。这一间矮小的瓦盖房承载着我遥远而珍贵的童年时光。

  父亲在我刚出生后不久就外出务工,母亲一个人照顾我经常忙不过来,童年的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

  爷爷奶奶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民,种菜浇水、养鸡喂鸭都是日常。爷爷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和奶奶种很多水稻。

  离老屋附近百米内是一片片稻田,稻田旁挨着一个圆盘形状的湖泊。暮春时节是播种水稻的最佳时期,一颗颗瓜子形状的乳白色稻种被播撒到泥土中,再撒上一层稻谷灰,等到秧苗初成,将该把秧苗移种到湿润温暖的水田中了。

  待到初夏,这些秧苗便会抽穗成一株株青绿的稻谷,远远望去,稻田绿意盎然,和一旁的小湖相映衬,像一片草原似的。

  当第一阵秋风吹黄稻田,爷爷急匆匆地就带上镰刀和背篓,叫上奶奶去稻田里割稻子,仿佛慢了一秒,收的稻子就会比别人少。

  割稻子是个技术活,记忆里的爷爷弯着腰,左手抓住一把稻子,右手迅速挥舞着镰刀从稻秆底部轻轻一割,稻子便应声而断。割下的稻子整齐地堆放在田边,形成一个个小山包。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田野里的稻穗越来越少,裸露出一片片整齐的稻茬。额头堆积的汗水顺着爷爷的脸颊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无声地见证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奶奶说爷爷做事总是很心急,其实我知道,爷爷是想趁天气好早点收稻,将来可以先卖个好价钱。

  收完稻谷后,就该打谷子了。爷爷做什么事情都要比别人快,打谷子也不例外,早早地就从别的农户家借来打谷机。打谷机最上方是一个漏斗形状的木质结构,中间是一个大齿轮,将稻子放入漏斗中,再将竹箩筐放在最下方的出口处,随着打谷机阵阵轰鸣,一株株稻子就变成了一桶桶饱满的稻谷堆。

  母亲说爷爷是个很严肃的人。父亲年轻时调皮不听话,爷爷恨他不争气,经常拿木棍打父亲。我不相信,在我心里,爷爷就是一个和蔼可爱的小老头。

  为了避免稻谷发霉,打完的稻谷需要经常翻晒。之后几天,只要一出太阳,爷爷就用木耙将稻谷耙开,晒在家门口。这时候的我总喜欢跟在爷爷后面捣乱,用手指将那些正在享受日光浴的稻粒堆成一只只小鸡、小鸭的形状,再像一只小狗一样将脸蛋埋进稻堆里嗅闻。爷爷看着我,也只是默默地笑。

  古人都说“稻花香里说丰年”,这话或许不太准确。稻子它并不“香”,它的味道很特殊,不像玫瑰、茉莉这些花有着浓郁的芬芳。稻子的味道是广泛而朴实的,像泥土、木屑与阳光杂糅而成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

  晒好稻子,爷爷抱着我坐在家门口的老木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唱歌谣哄我。我乖乖地坐在膝头,听他唱着那首歌谣:“眼睛像葡萄,嘴巴像尖刀,又贪吃,又贪财……”

  收好的稻子一部分卖掉换钱,一部分用来当家里的口粮。做完这些,水稻的一生才算是结束了。

  老屋里用来烧饭的家伙是一口大铁锅,家里常用这口铁锅烧番薯粥。先将灶膛里剩下的柴木点火,再将稻粒制成的生米淘洗后下锅,等米粥煮得半熟后,将切好削皮的番薯放入铁锅,盖上盖。接下来只要不时添加柴火、控制火候,等粥烧熟就大功告成了。

  南方的冬天阴冷而潮湿,一天下来手脚总被冻得刺痛难耐。我挤着爷爷坐在灶膛前烧柴火,把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灶膛口取暖,烧得通红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闪烁的火光穿过浓重的幽暗,把老屋映得火红。

  这下不仅手暖和了,连脸也被烤得红通通的,等到全身都暖和下来了,番薯粥也烧好了。用铁锅和柴火烧出来的粥口感黏稠细腻,散发出诱人的米香,熬得软烂的番薯甜丝丝的,每次我都能吃三四碗。

  好景不长,没过几年,爷爷走了。母亲和奶奶告诉我,爷爷是在梦里走的,他太累了。

  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围在一起把爷爷的衣物都放在一起烧掉。奶奶哭得撕心裂肺,我却只是拿着前几天新买的本子在一旁木愣愣地看着。亲戚阿姨看我没有反应,夺走了我手里的本子,我才放声大哭,豆大的泪珠连成串从眼眶滑落。

  那时的我懵懵懂懂,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只是知道,以后我再也没有爷爷了。

  爷爷走后不久,爸爸和伯伯就分家了,只剩奶奶一个人守着老屋。奶奶年岁渐长,稻田也就渐渐变成了荒田。没过多久,老屋也被拆了。

  十几年过去了,我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被爷爷抱在膝前哄的小孩子了。死亡是一场倾斜的雨,将这世上和他有关的事物都洗刷个干净,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急匆匆地收稻,再也没有人用歌谣哄我,也再没有人用那口铁锅为我烧粥取暖……回忆里严肃和蔼、做事心急的爷爷就这么永远地被困在了一方小小的石碑里。

  偶尔我会在梦里见到他。梦里的老屋还是那样温暖,像一位老友陪伴着爷爷晒稻谷,坐在老木椅上的爷爷笑着看我捣乱,熟悉的稻子的气息扑满怀……这形象,逐年定格成我永恒的思念,和我永生的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