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修言
这个题其实许久之前就想写了,在实习的时候给学生讲默写需要注意的字词,讲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我突然就想起自己上中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区分“燕”和“雁”。“燕”似乎总是和充满希望的春天有关,春和景明,生机勃勃;而“雁”则是和寂寥的秋天有关,秋风萧瑟,万物凋零。于是我就把这个方法也讲给我的学生听了,我也恍然大悟,这怎么就不是一种“似曾相识燕归来”?
“似曾相识”其实是一个很宏大的文学命题,是宝黛初相见,“那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是秋天妹妹推着史铁生去北海看菊花,“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是“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燕子未必是当年的那只燕子,只是眼前的这只可以让我回想起那只,回想起那年那人那事那情。就像当我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我知道那只燕子归来了。
教育好像在很多个此时此刻完成了闭环。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在实习的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在扮演一个大人的角色,仿照着我的老师们的样子,用我在大学里学到的那一点知识,认知并尝试解决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人生其实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很多东西也会逝去。但是也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会再回来,旧的事物会以新的面貌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句诗真是写得太妙了,道尽了人生最朴素的哲学本质。
在某一个瞬间,我们会突然明白语文书上的那些话,同时赋予它们我们个性化的情感记忆。在我们人生的起伏中明白“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在时光的流逝与回忆中体会“终不似,少年游”。去观察“草色遥看近却无”,去体验“不知云与我俱东”。去云南尝尝汪曾祺描写的菌子;去天津喝一碗冯骥才笔下的茶汤。当我看到国家博物馆里的“后”母戊鼎,我会想起大学里那门很难的课——青铜器铭文研读,老师跟我们讲“司”“后”之争。当我穿梭在香港的大街小巷,穿梭在人们粤语夹杂着英语的交谈声中,我在上演属于我自己的香港电影和TVB电视剧。
几乎所有高中教过我的老师都会问我一个问题,是否会后悔当时偏理科的选课。因为似乎后来我所选择的专业不需要物理和化学,似乎我也并没有那么擅长它们,或许我本可以作出性价比更高的选择。我不敢说在人生的每一种际遇当中我都会给出相同的回答,但至少此刻我仍然没有感到后悔,我在最想学习某个学科的知识的时候,获得了很好的学习机会,并且充分探索了新的东西。我可以为我作出的每一个选择承担相应的代价。当煮饺子的时候,我仍然习惯性地等水沸腾后关小火,因为我知道水到沸点后温度并不会继续升高;或许看到维多利亚港夜景的那一刻,我的脑海中又想起了不同颜色的光拥有不同的波长。我知道那只燕子又飞回来了,我所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当我向台下的学生提问,是否能想到生活中“似曾相识燕归来”的体验,他们似乎还不能够完全理解。但是我知道有一只燕子此刻出发了,它会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为他们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