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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晚报

不会化的雪

日期: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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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终南晚晴       上一篇    下一篇

  ■马庆民   故乡的冬天,是被大雪封印的时节。那雪,不是一场两场,而是一场接一场,整整一季的皑皑绵延。   从屋檐到田埂,从清晨到黄昏,一场场大雪将整个故乡覆盖进一片柔软的洁白里。雪是深厚的,风是锐利的——如今想来,唯有那样的冬天才叫冬天。   有风有雪的夜晚,是极其寒冷与漫长的。尤其在缺少电子产品的年代里,一家人围在火炉旁看电视,是晚饭后最大的精神取暖。   父亲边喝茶,边在火炉上烤手,然后重复地讲述着他从军历程的辉煌与遗憾;母亲一边倾听,一边穿针引线,缝着总也忙不完的棉衣、棉鞋;而我,为了能看到《射雕英雄传》而苦苦地与瞌睡虫“斗争”,然而总是“熬”不到剧情开始,便坠入被炉火烘暖的甜美梦乡。   尽管棉被很厚很暖,但还是条件反射般瑟缩着身体。如果手脚触及了身体热量以外的“领地”,那种凉是难以描述的。屋外,北风打着尖利的呼哨,将老树的枯枝抽打得呜呜作响,间或夹杂着枯枝“不堪雪负”,咔嚓一声断裂的脆响,以及雪块从屋顶滑落的沉闷扑簌声。   偶尔,我也会被半夜里各种“雪”声惊醒。朦胧中,总有母亲温热的手及时探来,习惯性地将我的被子掖得更严。早上醒来,母亲已经把火炉烧得旺旺的,火炉边上,少不了烤得外焦里嫩、香飘四溢的馍片,火炉上的铁锅里,总是“咕咚咚”地翻滚着,“咕噜噜”地冒着热气。   母亲勤俭治家,把“秋收冬藏”四个字,践行得淋漓尽致。往往会赶在故乡的第一场雪前,就开始储备整个冬天的给养。地窖里,萝卜白菜被码得齐齐整整;屋檐下,腊肉香肠在风里慢慢凝出醇厚的色泽;梁上挂着的,则是用盐和耐心仔细腌好的牛羊肉……所以,任凭屋外风雪呼号,我们屋里总是热气腾腾。   屋外的大雪映着屋里的红火,房檐上垂下来一尺长的冰凌,像极了一根根冰做的竹笋。我知道,这个时候,村口的池塘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可以招呼小伙伴们去“耍冰雪”了。   冰冻的河面,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游乐场,不仅可以“溜冰”,还可以堆雪人,打雪仗,掏雪洞。尽管我们的小脸冻得通红如苹果,呵气成霜,却仍在雪地里凿洞、追逐,乐此不疲。当然,雪团捏在手里的刺骨,摔倒在雪堆里的松软,以及阳光下雪粉飞扬的晶莹——所有这些,都成了故乡冬天赠予我的不会融化的礼物。   雪天里,母亲也是忙碌的,永不停歇。清晨推门,雪已没膝,她却早早扫出一条通向柴垛、通向鸡舍、通向井台的路。那些路窄窄的,弯弯的,像是在无垠的洁白上,刻下的一道道艰辛的痕迹,更像是母亲用脚步写给生活的诗句。   母亲的手冻裂了口子,沾了雪水更显通红肿胀,可揉面、缝袄、添柴……动作依旧轻柔而熟练。多年后我才明白,母亲也像故乡的雪——默默覆盖一切艰辛,把寒冷留给自己,把温暖留给我,并为我孕育出一个个充满希望的春天。   是的,母亲用身上积聚的无穷力量,为我赶走一个个寒冬,从不停歇,就这样操劳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我印在雪地里的脚印越来越大、越走越远,直到母亲的秀发与大雪同色。   如今,生活在一个不下雪的城市,每逢冬天,只要闭上眼,我依然能看见故乡的雪在下——纷纷扬扬,覆压而来,落在童年的屋檐上,落在母亲扫过的小径上,落在我所有远行的脚印里。   或许,有些雪是不会化的,它们始终静静覆盖在生命的出发点,成为故乡一片皎洁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