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兮
父亲
农田，花园，菜地
父亲，一生和植物打交道
植物长高一截
父亲就矮下一截
植物长大一些
父亲就老去一些
稻子，茉莉花，辣椒
父亲面向它们，背对太阳
和颜悦色
泥土不会停止输出
养分可以循环不止
而生命终将枯萎
当力不从心的太阳进入冬季
那座沉默的山梁
落满了一头的雪
看山
年轻时，喜欢爬山
站在山顶
不会去望来时的路和看远处的云
只知道山是大的，高的
山的石头赤诚，草木清纯
爬山的时候
身上裹着清风，明月和星辰
中年后，喜欢看山
而今，坐在山顶
俯瞰穿梭的缆车行如蝼蚁
将人群一一吸入又吐回原地
终于承认
我从未见过山
真正的样子
玻璃栈道
明明知道脚下的世界
并不虚空，爱上他以后
你行走还是谨慎了许多
此时周围的鸟叫和流瀑都隔绝了声音
只有心脏压不住的雷鸣
你的手因此颤抖，扶住索栏
也无法按住栈道摇动的敲击
明明他身影那么安稳
明明他向你伸着手
你仍要向万丈深渊看去
不敢完成这剩余的二分之一
你停在了回不去的那部分
山色郁郁，草木葱葱
它们突然都那么不真实
他仿佛也并未来过这里
脚下透明的玻璃，让你们
似乎突然隔了几十年的光阴
而你也始终没能跨过
那几十米虚无的距离
捣衣石
每一秒的流水都不同
一些映照过云天
一些打磨过莽山
也有一些来自几十米深的水底
固执地留在了故乡
五里滩水电站的河床
睡着几十年前女人们的捣衣石
我明明还听见
石头被母亲捶打的声音
它们皮肤上刻着各种形状的流水
拨弄着那些粼光闪闪的小曲
它们还活着
它们活着但永在深底
几十年了，活着的石头
没见过水面的春风
没见过一个陌生了的成年孩子
独自徘徊在水岸
用一首诗
打捞着那些沉入时间的捣衣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