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今
《史记》一百三十卷,最后一卷是《太史公自序》。这是《史记》一书中非常重要的篇章。
按照唐代史学家颜师古的说法: “司马子长撰《史记》,其《自叙》一卷,总历自道作书本意。”就是说,司马迁在这篇文字中明确申明了自己撰著这部史书的学术动机和文化宗旨。颜师古还说,《太史公自序》对于《史记》各卷都有简略的引语: “篇别皆有引辞,云为此事作某本纪,为此事作某年表,为此事作某书,为此事作某世家,为此事作某列传。” 颜师古分析,司马迁的意思,是仿照《尚书》的《序》,也就是孔安国所说的《书序》: “序所以为作者之意也。”西汉学者扬雄作《法言》,东汉学者班固作《汉书》,也都采取了这样的做法。
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回顾了自己的家世渊源,明确了著史的文化责任;对于父亲司马谈已经进行的工作,即所谓“先人所次旧闻”,也有所说明。就司马谈对自己的嘱托,司马迁表达了庄严的承诺。司马谈“所欲论著”的史学志向,司马迁决心继承。同时,《太史公自序》对于《史记》各篇均有简略的概括。这就是颜师古所说的“篇别皆有引辞”。对于《史记·秦本纪》,司马迁写到: “维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义,悼豪之旅;以人为殉,诗歌《黄鸟》;昭襄业帝。作《秦本纪》第五。”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述了秦史的新阶段,就是秦王政即位,统一步伐愈益急进,终于实现“秦并天下”,并创建秦帝国,完善了诸多创制,随后则未能解除多种危机,最终秦帝国走向彻底覆亡的历史进程。《史记·秦本纪》总结了秦崛起于西北,一步步向东进取,富国强兵,以致“唯秦雄天下”,“秦地半天下”的发展轨迹。
还应当说明,《史记·秦本纪》依据的主要材料,应当来自秦国史书《秦记》。李斯建议秦始皇禁绝可能动摇统一政体的思想言论: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李斯的主张得到了秦始皇的认可。所谓“史官非秦记皆烧之”,就是全面取缔各国的历史记录,只保留秦国的史籍。这就是司马迁在《史记·六国年表》中说的: “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惜哉,惜哉! 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司马迁深深痛惜诸侯史记毁于秦火,所谓“独有《秦记》”,就是“史官非秦记皆烧之” 的后果。所谓“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指出《秦记》内容并不十分完备。不过,他同时又肯定,就战国历史记载而言,《秦记》的真实性是可取的。司马迁还以为因“见秦在帝位日浅”而产生鄙视秦人历史文化的偏见,是可悲的。《史记·秦本纪》有关秦崛起、强盛、兼并进程的历史记述,有《秦记》保留的资料为基础,可以认定大致真切可信。
司马迁为“作《秦本纪》第五”写的“引辞” 中只列举了秦国发展史中三位重要人物: 1.“ 伯翳”;2.“穆公”;3.“昭襄”。所谓“昭襄业帝”,肯定秦昭王(或称“秦昭襄王”)已经奠定了帝业的根基。而秦昭王的母亲宣太后,在秦史这一阶段作为秦国最高执政者,她的历史表现值得特别重视。说明相关历史文化现象,以及若干重要历史人物的作用,复原真实的历史,对于认识当时逐步实现统一的历史走向,理解这一社会进程的文化动力,以及某些形成我们民族传统的重要基因,都有积极的意义。
宣太后在秦国经历的政治人生,与秦惠文王执政至秦昭王执政时期秦迅速强国的历史轨迹大致同步。宣太后曾经主持朝政数十年,这一历史阶段的基本特征,即《史记·六国年表》所谓“海内争于战功”,各大国积极以武力竞争,“务在强兵并敌”。秦军往往占有战争优势, “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史籍记载描绘了一幅虽有颇多破坏与牺牲,然而亦富于英雄主义色彩的趋向统一的战争史画卷。
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作出的“昭襄业帝”这一评价,肯定了这一时期秦人的历史成就对于后来实现统一的意义。
宣太后也是秦始皇帝业的奠基人之一
《秦宣太后传》,王子今/著,陕西人民出版社|饕书客202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