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一位穿越时空的旅人
日期:01-18
版面:
第[db:版面标题1]版:08 长安悦读 上一篇 下一篇
◎李永晶
从此刻开始,我们将跟随老子一起,穿越历史的时空,重新探访华夏心灵世界的原风景。
那么,老子是一位怎样的人?他是《老子》这部古典著作的作者吗?现代的学者们对此聚讼纷纭。关于老子其人及著作的记载,当以太史公司马迁(约前145—约前86)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的相关叙述为最早。所以,我们首先就沿着太史公绘制的路线图,开启我们的探索之旅吧。
首先,根据太史公的描述,老子姓李,名耳,字聃,因而又称“老聃”。老子出生于“苦县”,当时属于古楚国,位于今日的河南省。老子曾经出任“周守藏室之史”,这个“守藏史”又称“柱下史”,相当于掌管周王朝图书馆的史官。太史公特别记载说,青年时代的孔子(前551—前479)曾经到周王朝王都,向老子请教“礼”的问题。临别时,老子告诫孔子要去掉“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即要去掉虚骄的神气、过多的欲望以及由此而来的神情和志向,因为它们“皆无益于子之身”。孔子回去后,曾在弟子面前感叹道:“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孔子将老子比作“神龙”,这就是老子被称为“犹龙”的由来。
太史公又记载说,老子在周王都居住许久后,看到王朝日渐衰败,就选择了离开。据传,当老子乘青牛走到函谷关时,关令尹喜“预占见紫云西迈,知有圣人当度”,所以见到老子后便强求“为我著书”,老子于是留下五千余言,这就是《老子》一书成书广为流传的缘由;尹喜也由此与老子并列,成为道家思想的代表人物。老子西出函谷关后,“莫知其所终”,堪称神龙见首不见尾,为后世道教徒将其神化留下了绝好的余白。
其次,关于《老子》其文,按照太史公的说法,就是老子本人在隐居前留给这个世界的礼物。但这里有一个问题:老子留下的五千余言,是以口传还是文字的形式,最终定型为后世所见的《老子》文本呢?太史公对此语焉不详。基于考古学、古文字学以及思想史研究的进展,现代学者倾向于认为,我们今日所见到的《老子》文本有一个逐渐定型的历史过程,其中包含着后人的制作和加工成分。
关于传世本《老子》字句的搜订,近代以来中外学者用力甚多,文本的精确性大大提高。提到《老子》各种写本的历史,最值得关注的两件事均发生在20世纪下半叶。1973年12月,湖南省长沙市马王堆3号墓出土了两种《老子》写本,均抄写在帛上,一种用篆书抄写而成,一种用稍晚的隶书抄写而成,分别被命名为“帛书甲本”和“帛书乙本”,通称“帛书本”。乙本讳“邦”字而不讳“恒”字,而甲本这两个字均不讳,根据传统的君主名字避讳礼制,可以断定乙本抄写于汉代初年,即汉高祖刘邦(前256—前195)与其第四子汉文帝刘恒(前202—前157)之间,而甲本则抄写于汉高祖之前。帛书甲乙本虽都有文字缺失,但与传世本非常接近,所以当时学者多认为是《老子》最早的写本。不过,1993年10月,位于湖北省荆门市郭店村的东周时期楚墓中又出土一批有《老子》文本的竹简,现存1750字,篇幅约为今本的三分之一,学术界通称“郭店本”或“竹简本”。据考古学家测定,郭店楚墓年代为公元前300年左右的战国中期,由此郭店本被视为目前所知的最古老的《老子》写本。另外,北京大学于2009年从海外获赠的一批汉代竹简中有一部《老子》,由成熟的隶书写成,总字数约为5300字,与传世本基本相同。该写本的成书时间被推定为汉武帝刘彻(约前156—前87)前期,或西汉后期至晚期,但无论如何都是较早的写本。
在帛书本和郭店本出土之前,通行的传世本以相传生活于西汉文帝时期的河上公(生卒年不详)的《老子章句》系统、三国时期魏国王弼(226—249)的《老子道德经注》系统最为著名。大致成书于东汉末年、由道教创始人张道陵(约34—156)或其孙张鲁撰写的《老子想尔注》,是道教体系内的著名作品。1900年著名的敦煌藏经洞被偶然发现后,里面有多种白文《老子》或注解《老子》,多为唐代以前的写本,其中《老子想尔注》被认为是南北朝时期的写本。这个写本体系又被称为“五千文”体系,因文本字数为五千字而得名,在民间影响较大。
在本书中,我将以河上公和王弼的注本和解释体系为线索,结合后世知识与观念体系的变迁,尝试将老子的真意揭示出来。这种探寻老子真意的过程,就是我们这里所要进行的“穿越时空”的旅程。
穿越时空,这并不仅仅是比喻的用法。当我们完成这场旅行时,老子究竟是何许人以及《老子》成书于何年何月的问题将不再重要,因为读者朋友们届时会自然地意识到,《老子》的思想已经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仿佛就是成书于后世每一位读者生活的时代。这么说吧,我们可以认为《老子》成书于此刻,是为此刻我们每一位读者而写。因此,读完本书,我们的心中就会有一个自己所认识的“老子”,而这又会让我们最终意识到,老子是一位穿越时空的旅人。
当然,我们还会高度确信,《老子》就是一位被尊称为“老子”的华夏圣哲的作品,而老子就是孔子曾经拜访、问礼的老聃。这自然也意味着,老子绝非后世虚构的人物,《老子》文本更非后世学者对古来的谚语、箴言、格言进行的汇编。不过,由于后人抄录时出现的讹舛,传世本以及出土本《老子》与最初的某个祖本会有所不同,自然亦是题中之义。
这种经验或许意味着,围绕老子其人及《老子》文本而出现的某种非确定性,对于我们的探寻而言反而是一个有利的起点:如同风景吸引我们的恰恰是它的非确定性,从而需要我们自己去发现一样,老子其人的某种“神秘性”以及文本高深莫测的属性,会天然激发我们用自己的心智去进行探索的动力。我们将通过老子的眼睛,去凝视宇宙和我们自身的本质;通过老子的耳朵,去倾听来自宇宙洪荒和我们心灵深处的讯息。在这个过程中,老子和当下的我们之间两千五百年的时间距离,以及老子生活的周朝王都和当下我们所置身的空间,无论你此刻在这个星球的何处的差异都将自然隐去,荡然无存。
再进一步说,我们的认识将通过老子的文本,进入一个堪称永恒的世界当中。当我们用语言进行描述时,这个世界必然表象为一个由概念和语词构成的观念世界,但在我们的探索旅途中,我们会发现它就是一个真正实实在在的世界:天地、山谷、江海、风雨、草木、楼台……这些寻常的事物将次第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我们自然会从中体味到旅途的自由、自在、喜乐以及清静,它们其实就是华夏心灵世界的原风景。
我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途中的风景。不错,自由、自在、喜乐与清静,这些正是我们把握老子思想的一些关键词,但并不是全部。我们可以从《老子》文本的任何一章开始,去探索这幅心灵风景的原貌。我们会重逢我们一直渴望的朴素真理。比如说“清静”二字,我们将会发现,将其用于人生,则人生喜乐幸福;将其用于智慧,则智慧清晰纯粹;将其用于天下,则天下海清河晏。在旅程中,随着我们认知视野的扩大和清晰,我们将会看到一幅全新的人生与世界图景。
《老子智慧八十一讲》,李永晶/著,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