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波
班宇小说代表作《逍遥游》最近推出。其中所收作品大部分写于2018至2020年,最初是想探寻在负压的生命状态之中是否还能寻得逍遥的一瞬。
作者班宇说,如今回望那些艰难的时刻,有点像《漫长的季节》里那句“向前看别回头”的感觉,但正是在不敢回头又不得不回头的过程中,才能一次次地重新辨认自我生命里的时刻。他认为,小说是以虚构的方式让人相信,我们的精神还没有熄灭,仍然在这世界上顽强地生活。
如果说《冬泳》集中呈现上世纪九十年代以“东北下岗潮”为标志的昨日世界,那么《逍遥游》收入的《夜莺湖》《双河》《蚁人》《渠潮》等七篇小说,题材与风格更为多样,班宇不断变换调式,试图解析并穿透属于当下、有待命名的经验,刻写下人们朝向苍茫人生只身行走的身影。
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赵萍认为,这部小说集中班宇将多种叙述手法融入现实的关照中,创造了个性鲜明的叙事美学。《逍遥游》书写的是东北故事,但在文学层面上又超越东北,书写了现代人的普遍境遇。班宇“带着好奇心和热忱进入他笔下平凡的小人物的生活,与他们成为一体去生活,共同承受生命中的寒风暴雪,共同迎接新一天必然升起的朝阳”,因而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
在这个时代,为什么要读小说?批评家李敬泽认为,正是重读班宇《逍遥游》让自己找到了理由:“小说帮助我们与这个世界建立了更深的连接。”他认为,班宇的小说叙事既是独白式的,也是和读者的对话,“在这样的独白和对话中,我们能够感受到忽然被触摸的那种百感交集的东西,生命中辛酸但又无以言喻的时刻。在这个意义上说,班宇回答了对于文学来说极具根本性的问题:如何建立与自我、与世界、与他人的连接。”李敬泽评价,班宇是位拥有自己世界观和美学的作家,他书写生命中的寒冷逼仄、坎坷困顿甚至穷途末路,但又具有说服力地写出一种英雄气,一种大雪中赤身壮游的气概,从而为此时此刻的生命提供了一种“值得如此”的意义感。同时,班宇也在人们逐渐对“他人”失去足够兴趣的时刻,用小说展示了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让读者从“他人”身上认出自己。
作家贾行家与班宇一样成长于东北,他一直关注班宇作品为何能广泛传播。他认为,班宇书写的底部生命经验来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东北,班宇不仅是用文学的方式“认领”了一个大家共同经历的年代,更是用富有力量感又温柔的方式,让个体遭遇和社会历史进程汇合起来,凝结为诗意的叙事,帮助人们认清“人的境况”,特别是那些像被车轮碾压的甲虫一样弱小的个体如何为生存而努力。
根据班宇小说改编的电影《逍遥·游》,被选为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国际新导演竞赛单元开幕片,并在北京国际电影节、香港国际电影节等国内外影展斩获多种奖项,2025年春季即将公映。导演梁鸣2020年春天第一次读到《逍遥游》,当即决定要将其改编成电影。在他看来,班宇笔下的许玲玲、赵东阳、谭娜,就像自己从小到大身边的同学、亲属,是这个世界上平凡的大多数,也是被电影创作者忽视的一些人,所以他想用电影的方式再次讲述他们的故事。而在电影创作过程中选取的摄影方式,希望能让观众有一种陪伴着许玲玲,而非仅仅观看她的感觉。
班宇笔下,有人被时代的飓风吹倒在地,有人在水中停止呼吸;有人在爱的边缘徘徊,有人与相爱或者不那么相爱的人分道扬镳;有人一边呜咽一边规划未来,有人带着谜题匆匆离世;有人追觅彗星,有人寻找消失的父亲;有人在夜深人静时,向蚂蚁吐露秘密;有人似乎已失去一切,却拥有了整片夜海……《逍遥游》所呈现的,是生活褶皱里的隐隐尘埃,是暗幽之境中的细小歌声,是弱小零余者的内心之光,也是这纷扰俗世的本来样貌——这世界有生者有死者,有苦痛有欢娱,有沉溺有希望,有泪有笑,有诗有歌,有你有我。
《逍遥游》中凌厉又温柔的叙事、苦寒与生机并置的色调,征服了众多专业与大众读者。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评价:“班宇的作品非常残酷凌厉,讲人生不堪的状态,尤其是青年人的生命困境。但是往往在最后有非常抒情的时刻,很特别,这是诗的时刻,给我们一下子的震撼。” 众多年轻读者也在网络分享了他们读后的感赏与赞叹。一则留言写道:“班宇笔下的很多人,就在我的附近、我的里面。他们被动、笨拙,常常狼狈不堪,常常处境艰难,但从没有陷入绝境的撕心裂肺让人觉得末日来临。总能大笑,总能和解,有种英雄主义的超越,有种悲欣交加的自嘲,生活永远不能耗尽他们的热情。干冷枯燥的风,空气里的土与尘,就能托起他们,逍遥一刻。”
随着时间的沉淀,班宇小说的艺术特质在读者视野中愈发清晰。他像一位技艺高超的鼓手,让每个故事都回旋着独特的节奏,夹杂着空白的喘息、出神的瞬间,召唤读者从那漫长的季节中一次次醒来,在梦醒交替的瞬间,洞悉某些生活的真相。
《逍遥游》,班宇/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