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筠
冬日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先趴在窗前,窥望对面的高楼,如果楼体侧面被阳光涂抹了半张脸,施了金粉般,便知道今天是个大晴天,心情一下明朗起来。
没有什么比冬日暖阳更让人期待和兴奋的了。在万物肃杀、天寒地冻的隆冬,太阳似乎也变得吝啬,总躲在天幕后面不露头,人们只好缩在家里,很多动物也躲进窝里,世界萧瑟而沉寂。但如果哪天太阳兴致勃发,阳光普照,人们便像受了召唤般,纷纷走出家门,或在太阳地里晒暖暖,或在阳光下舒展一下筋骨,猫儿狗儿找有阳光的地方趴下,鸟雀也会从窝里跳出来,飞到地上找食吃。
关于冬天的记忆,除过冰雪就是暖阳了。小时候在乡村小学读书,破旧的教室里四处漏风,大冬天只能缩着脖子听课,如果当天出太阳,下课后的户外十分钟便成了我们的热闹天地。男孩们一窝蜂似的拥向阳光照耀的墙角,你搡我推挤作一团,称作“挤热火”,不一会儿个个满头是汗;女孩子则文雅些,跳皮筋、丢沙包,蹦蹦跳跳也能出些微汗。太阳是慈祥的老者,慷慨地将光和热赠予,我们沐浴着冬日暖阳,严寒的冬季也变得温暖可爱起来。
后来读白居易诗集,发现大诗人对冬天的阳光也情有独钟。“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这首《负冬日》诗宁静清新,生动地描画出诗人负暄而坐,在日光中陶醉的情景,这份舒畅愉悦的忘我境界,让人体会到大自然的美妙与力量。白居易还有一首《自在》诗,与这首诗有异曲同工之妙:“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移榻向阳坐,拥裘仍解带。小奴捶我足,小婢搔我背。自问我为谁,胡然独安泰……”诗人坐在温暖明亮的冬日阳光下,心境自在而舒适,安逸的氛围中,小奴和小婢一个为其捶脚,一个为其搔背,真是神仙日子。晚年白居易秉承“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哲学,写出淡泊悠远、知足保和的“闲适”诗,反映出归趋佛老、效法陶渊明的生活态度,对后世文人影响深远。即使如今单纯读诗,只觉冬日阳光的明亮温暖与诗人的可亲可爱了。
在古时,冬阳还有个美丽的别称“爱日”。“爱日烘晴昼,轻寒护晓霜”, 宋代词人陈克的这句诗描绘出冬日暖阳的壮阔清丽。而宋代赵师侠则写道“小春爱日融融暖。危亭望处晴岚满”,这句诗更具风情,一派初冬的明丽晴光。
冬日暖阳里,我用轮椅推着耄耋之年的父亲,去附近的公园晒太阳。公园不大,但亭台楼阁,高低错落,树木花草,四季不绝。尤其园中一面小湖,湖边假山悬瀑,湖心置一凉亭,风景玲珑雅致。于是,湖岸四围便成了老人们的娱乐天堂。他们或者十几人一群,吹拉弹唱,形成小乐队;或者三五一组,一把二胡,两支竹笛,也是自乐班。其他人坐在木椅上聆听欣赏,一边晒太阳,一边陶醉在歌声乐音中,其乐融融。我为他们蓬勃的生命力暗自惊叹,这些普通的退休老人,拿起笛子就能吹,张开口就能唱,唱累了,便四散开去,买菜回家做饭。只要有太阳,他们便出来散心聚会,自娱自乐一番,生活对他们来说,还有精神的追求和生命的欢歌。
望着阳光下这些容光焕发的老人们,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即使人生到了暮年,只要能心态乐观,从容面对,生活同样多姿多彩。老人们用歌声对抗衰老,用欢乐填补寂寞,无惧岁月,积极生活,他们如同冬日里的阳光,燃亮自己,照拂他人,为生命谱写出不朽颂歌。
我沐浴在暖阳里,耳畔歌声笑声一片,只觉冬日可爱,人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