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林
学校门前有条小溪流,终年唱着清脆的歌。小溪流拐弯处,蹲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磐石,传说是玉皇大帝的印章,不小心落下来,把溪流分开、合拢,在磐石下方回流成深潭,像一个深邃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磐石。
这是大巴山深处的一条不起眼的溪流,发源于云雾山顶,跌下山崖,一路山歌,流到校门口,绕出一个大大的S形,向东方而去,不远处又跌下悬崖,形成瀑布,汇入南江河,一起向着汉江、长江、大海流去。
校园所在的小山村,左边是高耸的云雾山的余脉,右边是陡峭的“簸箕梁”的山峦,中间夹着山谷,清澈的小溪流就在山谷中扭来扭去,泉音不断。
校园在一个凸出的山嘴下,顺着弯曲的小溪而建,多半个校园被倾斜的山林覆盖,偶尔大风吹过,松涛阵阵,淹没了木板楼里的琅琅书声。
校园里有八个老师,只有我是外地人。逢节假日,寂静的校园,我就恋上了小溪流中的磐石。爬到磐石上,发呆、反思、看书、写作、听溪流声。
邮递员一周才来一次,若遇上连雨天,半个月都不会来,等一封家书,望眼欲穿。
我是汉江边长大的人,没盼来家书的日子里,就坐在磐石上发呆,一发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胡思乱想,想:母亲喂养的母猪,下了几个猪仔?调皮的二弟,是不是又躲在树洞里、草丛中、绿树上偷看“大人书”?老父亲的腰病,是不是天阴时就疼?想着想着,泪水就溢出来,滴落在深潭里。想着自己成一朵浪花了,融入小溪流,流向南江河,流向汉江,待在故乡身边了。夕阳落,烧红了云雾山顶的云,也灼疼了我的心。鸟雀归林了,热闹了小溪流边上的翠竹林,而我的心更加寂寥,只好踏着最后一抹夕阳,在小溪流的轻叹中回了校园。
与磐石混熟了,觉得它是一位哲人,就把心思说给它。家乡的恋人,寄来了绝交信。我不哭,拿着信,读给磐石听。读着读着,我豁然开朗,我有磐石陪伴,有小溪流为伍,有28张稚嫩笑脸,用渴求的眼光围着我。我还缺什么?我把信纸撕成雪片,抛向深潭。那只含笑的“大眼睛”旋转着绿波,融化了“雪片”。
失恋的那段时间,情绪低落,工作开始敷衍了事了,偶尔把不好的情绪泼给孩子们,事后又狠狠地捶自己。这时候,我站在磐石上,低着头,祈求磐石和小溪流的原谅。深潭中央跳跃几条“钱鱼”,弄出几朵笑靥回赠了我。
磐石是读书的好场所,左边是斜斜的竹林,右边是绿绿的森林,读书时总有水声和鸟鸣相伴,时不时还有喜鹊飞来,立在不远处的鹅卵石上“喳喳”叫。一本本的《安康教育》《陕西教育》《人民教育》是在磐石上读完的。我掩卷深思,或抄录名言警句,或写上所思所感,运用于教学上。一本本的《安康文学》《延河》《散文》《散文选刊》《当代》《钟山》《诗刊》《人民文学》也是在磐石上一篇一篇地读完的。优秀的作品反复读,大声朗诵给磐石和小溪,偏偏惹飞了鹅卵石上的点水雀和翡翠鸟,朝下游飞去。
在1982年的第三期《收获》杂志上,我读到了路遥的《人生》。那是一个山风吹拂的下午,我一口气读完了,被小说中起伏跌宕的故事吸引,我对着山谷喊:“我是不是高加林?”山谷回荡着“我是不是高加林?”我对着小溪流喊,我对着苍劲的竹林喊,我对着森林喊……我不是高加林。我选择了巴山深处,选择了远方和白云,选择了那些渴望知识、渴望文明的山里娃,这是实际的选择,我不后悔。与我绝交的恋人,是刘巧珍吗?她不是!她是一片流云,我不留恋。因此,短痛过后是平静,我把爱移植给孩子们。这种爱会“裂变”,会扎根,会长成爱的参天大树,会传递,成为美好的清流,滋润每个角落。
合上书页,激动的心久久无法合上,就在这时,我也有了创作的欲望和激情。看着山顶烧红的彩云,看着山路上归来牧羊人、牧牛人,看着牛角上戳破的夕阳,看着飞来飞去寻林的鸟儿,我拿出笔,把稿纸摁在《收获》上,刷刷刷写下了一篇散文,很快就在《安康日报》文学副刊上发表。从此一有课余时间,我就带上书本和稿纸,爬上磐石,一边听小溪流之歌,一边书写自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