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燕
湿嗒嗒的,有些滑,隐在一片小树林里,被薄雾氤氲着,十分幽静……这是白鹿广场附近的一条曲窄小路,通向田野,在冬天的早晨,刚刚醒来。
路面显然还泛着光亮,像是昨天才落了些小雨、飘了些雪花,水汽还在。
这光亮使人感到心悦,透过它,似乎能隐约映出银灰色的、苍凉而深远的天空和两旁稀稀疏疏的树枝,还有轻薄的雾气。
雾气令林中小路生了趣味。望不到尽头,路被树林遮掩着、被晨雾轻托着。雾像微烟,像薄纱,像飘落在小路上的些许心思,贞静又寂寞,敏感又羞涩。漫步的人走一走,停一停,雾也跟着走一走,停一停。人走近了,雾又不见了,回头瞅瞅身后,再扭头望望前方,它又出现了。
人就这样一直沿着小路,一段一段地往前走,雾就这样将自己的心思,一段一段地朝小路上飘落……人和雾都在静而长的小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也不觉得冬天的萧条和空旷有什么不好,只感觉一个人走着,走着,时间就慢了下来,小路就慢了下来,人也跟着慢了下来。
一片枯的落叶,挂着暗黄或黑锈,静静垂伏于地,在路面上睡着了,像是被从前某位路过的诗人遗落的一场梦,既颓废又楚楚动人。雾天,路径有了水墨一般的气质,洇出一丝淡淡的惆怅和清寒,像极了清婉简约的宋画。周围树木的枝干上还挂着明亮的雨珠。风从小树林的枝间悄然掠过,落在了湿而滑的青灰路面上,吹醒了正在沉睡中的枯叶。于是,小路上有了沙沙的风声,如自然界的喁喁私语。风停在了落叶上,片刻间,落叶使它有了形体和颜色,它动了起来,一寸,一寸,如轻盈的女子在缓慢前进。有时又低回婉转,徘徊不定。
凝霜的早晨,小路又是另一番的美好。
蛰虫休眠,枯草大都萎缩瘦身,臣服大地。霜结银花,地接寒气。
那时,鸟雀在林中鸣叫,扑扇着一对小翅膀,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觉得无趣了,便来小路上。灰的绒毛,娇小的身躯,嫩黄的爪子,如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砖缝,听见响动,慌忙而敏捷地飞起,倏忽不见了踪影。
它们昨日留在小路上的爪痕,被霜华悄然网冻成美丽图案,变作了大地物语。究竟是些什么图案呢?竹柏光影,还是黛山明月,抑或铁枝横斜时被人随意拓在路上的蚕头雁尾?恐怕只有鸟雀自己知道了。总之,那些美丽的图案,永远变作了秘密,每天任由风细细地阅读,任由人寂寂地走过。
小路,真是况味十足了。
覆在路边一株卷耳上的白霜,被晨光柔柔地照着,沉静、熨帖。待地气上升,只消半个时辰,霜华便羽化成水,隐入泥土中。犹如一曲宋词的小令,初时只作一茎勾勒,映着冷绿,独自在林间小道兀自吟唱,太阳一出来,就藏了去。
径有霜华,余兴未央。
冬月的旷野仍有宽阔辽远的心境。比如蓝而净的天空,阳光暄软,清冽从天空一直铺到树梢,又从树梢跌落地面,浸到路侧一片枯的茅草丛中。枯丛中竟擎着一朵可爱的野蘑菇,颜色白莹像雪天,蓬盖如伞,被霜色包裹着,遗世独立的样子,仿佛隐世的仙子,淡泊无争。
真好。
某一日,阳光充沛,不禁心喜如莲。又去林中散步,不经意间,看见铺排的青砖上,生了大片的绿苔。它们像一种潜动的暗语,在蕴结的冷中透出冬的闲情与幽意。
暗自思忖着:这便是生命的个体状态,也是绿的起身了。
于是,便停下脚步在路边细细地寻,果然发现一侧空地上的一窝耐寒的婆婆纳,正碧绿着甚是诱人。不觉蹲下身,认真端详它们的模样:生机盎然,明亮快乐,在褐色的寒土里,铺展着它们丝绸般的绿纤维。随之,寂静的颗粒纷纷落下 ,落在它们卑微而刚毅的叶茎上,也落在时间的缝隙里。婆婆纳与树木做伴,与小路为邻,端详着冬天的漫长光景,恰似一幅春的画卷,潜藏大地。
那刻,风吹过树梢,树的枝头轻轻颤动了几下,向远处去了。
伫立林中,我不知道小路的尽头是什么。也许是池塘,也许是村落,也许是公路,也许是河滩,也许是沟壑,或者,仍是一片小树林。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路的闲情里有着生活最细腻的美好时光,出了小树林,它的美好便是田畈和远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