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记

"> 　　□ 周 颖　　这一日是大年初二。春节返乡的郭先生这日的计划是载着母亲去吉安市吉州区给两位舅舅拜年。　　二舅舅住市区，驱车不过20分钟。但母亲平日跟着自己在外地生活，去年春节又举家旅行过年，算一算，与长辈两年未见了。这不，一见着自己80多岁的婶娘，两人的双手紧紧抓着，半天没松开。外婆对着郭先生年过六旬的父亲喊：“小郭，坐，恰茶。”回过神来看着母亲塞在身上的红包，嘟囔着往回塞：“我不要。你退休金跟我差不多，顾好自己就行。多吃饭，不要累着自己。”母亲点头如捣蒜，像个回到长辈身旁的孩童了。郭先生的小女儿满屋子跳上跳下，二舅舅耐心地照看着，发现她特别中意恐龙，硬是从储物箱深处翻出来好大一只会嚎叫的棘龙玩具，塞进了侄外孙女的怀里，竟有孩子半个身子那么大。小孩满意地嗷嗷叫，一家子也都被逗乐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前往堂哥的新居参观。说起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了，众人舒心不已；二舅又忆起年前秋日里外婆那场来势汹汹的病，大家又是唏嘘又是庆幸。“老人孩子好了，比啥都强。”二舅妈说着，招呼着给晚辈们拎上自己新近晒好的茄子干、菜梗、藕片和酱豆腐。　　临近正午，郭先生载着家人赶赴还住在老家樟山镇东水村的大舅家。“八九岁的时候去大舅家拜年，也是这条路，坐拖拉机后面的翻斗，车轮陷进泥里还得跳下来推车。”二十余年弹指间，眼前的乡间泥路变成了宽敞的水泥大道，一辆辆私家车从道上飞驰而过，又一代人，如同窗外漫山的植被般一茬茬长起来了。　　妻子说，家乡变小了。她说，自己长大的大院，从前热闹极了。拖拽着大大沉沉的书包，结伴回家的孩子鱼贯般跳下拐的（一种从前时兴的改装三轮摩托车），跑进大门，跑过邻居金爷爷巧手雕刻的李时珍像栅栏，在吉祥亭边逗逗下班的邻居夏阿姨捡来的初生小猫，拐过老房子，跳上单元楼，觉得回家的路好长好长。如今再回去看，这承载过整个童年时光的院子，不过三五栋老式单元楼、七八个篮球场般大啊。“也许是我们的世界变大了。”妻子补充道。　　郭先生却觉得，家乡还和小时候一样，无垠无边。　　乡村是小孩子天然的游乐场。和一颗金黄的柚子玩，和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松果玩，和一条无名小路玩，和一处石头门槛玩。　　推一个木头桩子上坡。观察远处光秃秃冬日枝丫上又沉又大的褐色鸟窝。抱一把藤椅给玩具娃娃，一同放在屋顶平整的晒谷场上晒悠长悠长的太阳，一点儿都不必担心日头拐进别人家的窗棂。　　一片小菜园子，小孩子就可以折腾上大半个时辰。亲手摘两个有机的小橘子，连泥带土拔起一株白菜，认识芹菜、甘蓝、艾蒿、芫荽、婆婆针、婆婆纳、蒲儿根。　　“每一片田都长得不一样！”原来小孩子眼睛里，每一片田的颜色不一样、气味不一样、昆虫不一样。这条田埂有半个屁股撅起来的碎瓷碗，下一条田埂上排排坐着几株枝叶枯黄、毛茸茸的蒲公英。拐上五六条田埂，便撞进早春的一小片油菜花田了！油菜花和油菜花也不尽相同。欧洲油菜叶片硕大，条条白色的叶脉游走在青绿的叶子上，紫红色油菜梗的脖子上顶着八九朵金黄的小花朵；更多的是本地油菜，叶片小小的，像圆润的脸盘子，根茎也细小不少，呈青绿色。蜜蜂们忙得不得了，仿佛也在忙年。　　大舅舅招呼着晚辈们吃茶点。“我们乡下地方，不比城里。”“城里吃的也是这几样！这年头，什么乡下城里，不都一样。”“就是。都能买到。”“现摘的当季油菜和莴笋片，城里可吃不着。”　　满满一桌团圆饭跟前，围上来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母亲挨个辨认着这些一年一个样的小家伙们，问一问大侄女的新工作，小侄子的成绩。话赶着话，就着家乡的腊味和蔬菜，探亲的辰光就那么从指缝溜走了……　　郭先生的手指划过朋友圈的一条条动态。有朋友记录了头顶岁岁年年总相似的烟花，有朋友晒了一家在马来西亚旅行过年的合照，有朋友说自家过寿的爷爷像菜园的王，背着手，巡视自己的子民，两条小狗随侍其后，还有朋友写道：“年味变淡了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变了，而是因为你大了，你从那个感受年味的人变成了制造年味的人。不要抱怨，去做守护的那个人。”他心有所动，想说点啥，最后默默点了个赞，放下了手机。　　是啊，去做守护年味的人。家在，年味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