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忠佩 一 站在茶亭望去，一轮明月仿佛挂在茶楼的飞檐之上，皎洁、硕大。此时天空的底色是靛青泛蓝，且有点点星光在闪烁。我所在的婺源茶文化公园，古树、茶亭，以及茶楼的轮廓，都好像正在月光下经历一次漂白，光影中的明暗度在逐渐扩散，看去显得古雅而有韵味。 曲廊回转，小径通幽。在婺源人的心目中，星江河畔的婺源茶文化公园只是确立了一个主题，城墙下朱熹命名的“廉泉”已然与星江一样古老，而纪念的另一位灵魂人物——陆羽，他把婺源茶写入《茶经》时，婺源才刚刚建县不久。细细想来，在遥远的宋代，人们用来品饮的是团茶，即蒸青饼茶，也就留下了朱熹还乡时与门人在廉泉烧水煮茶的典故。何况，在明清时期，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婺源留下了许多声名远播的茶人茶事。 准确地说，婺源茶文化公园是处于蚺城东门至小南门之间。在婺源大鄣山茶荣获'99昆明世博会金奖的时候，这里还是婺源茶叶公司、茶道宾馆、建筑公司，以及毗邻婺源茶厂的一部分。彼时的星江河畔风貌，由一片片的鹅卵石和沙洲组成，有茅草和水杨柳茂密的地方，也有裸露的草地，都可以赤脚去散步。随着“一江两岸”工程的启动和景观提升，几年前在星江河畔就有了婺源茶文化展示的空间。 二 以蚺城山而得名的蚺城，是婺源县城所在地。绕城而过的星江，又称婺水。溯流而上，去追寻古代文明，宋代集儒学大成者朱熹无疑是婺源文化的重要源头，他创立的“朱子学”，不仅从中国向邻邦传播，逐渐成为具有世界影响的思想学说，还给家乡带来了崇儒重教和耕读传家之风。 “南畿名邑”的婺源，有“文公阙里”之称，“人文蔚起，代有名家”。朱熹、汪鋐、何震、余懋衡、游震得、江永、齐彦槐、詹天佑等前贤，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以各自的方式，传递着婺源的斯文变迁和乡村文化的发扬光大。他们的精神成就、生命光华，已然化作天上的星光。 在婺源的前贤中，朱熹的身世与茶的渊源可谓深厚，先祖朱瑰受命领兵镇守婺源，“制置于茶院”。当时的茶院，是负责征收茶税的机构。朱熹尊朱瑰为“婺源茶院朱氏一世祖”，而父亲朱松则是茶院朱氏第八世孙。朱熹不仅嗜茶，更是一位深得茶之味的大儒——他“以茶修德，以茶明伦，以茶寓道，以茶穷理”，著书立说，即便到了晚年，还给自己取了一个“茶仙”的雅号。事实上，因为父亲进士及第去福建做官，朱熹出生在尤溪，一生也只有两次回婺源省亲祭祖。“此夕情无限，故园何日归。”这是羁旅他乡的朱熹，迟暮之年在《对月思故山夜景》中表达的思念故乡之情。 那些傍晚在香樟、槐杨、紫薇树上鸣叫的鸟儿，都陆续归巢了，河畔却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夜钓者，还有景观灯的灯影倒映在河面上。宁静，迷离，在夜色中融合，与月亮的辉光一起向我漫了过来。徜徉在月光之下，我似乎闻到了那嵌入时光的茶香。 三 月光把我的身影拉长时，星江河畔好像进入了睡眠。在我的过往中，许多人和事也是和星江月夜叠合的。我早年工作的媒体单位，与廉泉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也就隔一条沿河路和一段转折下行的石阶。 大罗当时供职于江西电视台，20世纪90年代初来婺源拍摄《婺源茶道》专题片时，完全被山峦的葱茏和茶园的生发，以及民间的茶礼茶俗迷住了。在拍摄过程中，最为流畅的一段就是表演文士茶的茶道姑娘在廉泉舀水，用泥炉铜壶烧水泡茶的画面。 显然，婺源茶道是传播婺源茶礼茶俗的载体。其中文士茶所演绎的，是婺源古代文人雅士的饮茶习俗——在注重茶品之外，讲究的是境雅、器雅。比如，场所是林下溪畔，或者庭院堂前，抑或客馆茶室，要插花焚香，器具呢，有滗盂，有青花瓷壶，有汤瓯、盖碗，必须净手涤器，等等。而我，喜爱的还是农家茶，从一个竹制的茶筒中取出茶叶，大壶冲泡，即可见山泉，见炊烟，见父老乡亲山中田野劳作的景象，简洁、鲜活、生动。 往往表演茶道时，背景屏风都会写有一副概括婺源名泉名茶的联文：廖坞泉中水，鄣山顶上茶。所谓廖坞，是城西的一座山坞，也就是南唐宣歙观察使査文徴告老退隐之地。时任婺源县令廖平，常去与査公汲泉烹茶。于是，后人将这座山称为“査公山”，山中之泉命名为“廖公泉”，并列入县城八景之一——廖坞鹤烟。而“鄣山顶上茶”，即源自出产名茶的鄣山村，茶树的生长环境是海拔千米以上，常年在云雾缭绕之中。 亦师亦友的涧石先生，是当年挖掘整理婺源茶道的主创者之一。他说，徽州古称新安，古属徽州的婺源基因里有新安的一分子，而“新安人近雅”，“敬、和、俭、雅”就是茶道所要体现的婺源茶文化内涵。 后来，大罗要去国外工作了。启程前，他专门来了一趟婺源，说是想重温一下在星江月夜品茶的情景。 夜幕降临，沿着星江河畔走，婺源风情街也是我常常去散步的地方。背靠植物园的风情街，几乎与星江平行，街边最多的是古玩店，对面是茶博府。 十多年前，当地文化部门在风情街整合创编了一台《婺源风情》的文艺演出，串联其中的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婺源徽剧、傩舞、茶道、茶歌、茶舞。节目甫一亮相，如花般争妍。 “这是我神往的梦中故乡，田园水墨画醉了我心房……这是我迷恋的醉人风光，小桥流曲水，鸟语绕梁……”中央电视台导演郑浩2012年春到婺源执导《梦里老家》MTV，给我带来了出版的著作——《眼睛的独白》签名本。 郑浩和团队下榻在星江河畔的江湾大酒店，每天早出晚归，连续下乡拍摄遭遇的却是忽晴忽雨天气。不过在杀青的那晚，我和他从蚺城回酒店，在东门大桥上看到了一轮明月倒映在星江的波光之中。 想来，蚺城千年，比蚺城年长的是生生不息的星江，比星江年长的是我时常仰望的星光与月亮。时光如流。倘若所有星江月夜的过往浓缩成一幅水墨画，那落款只有四个字——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