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潭气象

"> 　　□ 彭文斌 文/图　　一　　风吹稻浪，风也吹着龙岭山上的油茶树。鸡鸣声此起彼伏，与满山的虫鸣相互应和，仿佛在举行一场演奏会。　　53岁的李卫洪一边在前面缓缓引路，一边比画着告诉我：“从2005年开始，我承包了160多亩荒山，如今全部进入丰产期。为了提高经济效益，我还套养了2000只土鸡，鸭和鹅各600只。”　　看着这个脚步蹒跚的小个子男人，一种敬意油然而生。因患小儿麻痹症，李卫洪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成长之路。正是由于淋过“雨”，他深刻体验到，给那些残疾人一把“伞”，是多么的重要。成立丰城市段潭乡龙岭山种养基地时，李卫洪二话没说，安排了5名残疾人到基地就业，工钱是每人每日80元。　　油茶林就是他们的乐园。每天，他们早早到岗，除草、杀虫、喂食、打扫鸡舍。尽管手脚不灵便，身体有障碍，可大伙儿心情舒畅，山林间时常传出欢声笑语。　　李卫洪迷恋着这种情景。他隔三岔五地骑着电动车过来，跟伙计们一块劳动，一起观看鸡鸭嬉戏的情景。其实，李卫洪是段潭乡的大忙人，还要负责乡里的残联工作，为解决残疾人的就业问题，可谓操碎了心。　　说话间，李卫洪的手机响铃。一接电话，顿时，那笑靥在阳光里绽放开了。原来，丰城市的一家福利厂表示，愿意解决两名残疾人的就业问题。这样一来，乡里今年有8名残疾人可以自食其力了，后顾之忧得以解决。　　半山坡上，坐落着一座规模不小的鸡舍。我们与挎着一篮子鸡蛋的刘纯仁在门口相遇。他抬起衣袖揩了把汗，笑嘻嘻地跟李卫洪打招呼，说：“摸摸，还热乎着呢。”　　我凑上前一看，这些鸡蛋的个儿普遍不大，有黄壳蛋，更多的是绿壳蛋。它们像一群小精灵，正打量着这个多彩的世界。　　刘纯仁不到40岁，与李卫洪同病相怜，也患了小儿麻痹症。很长一段日子里，他只能在南昌打零工，生活很艰难。种养基地成立后，李卫洪给刘纯仁打了个电话：“回来吧，到我这儿来上班。”刘纯仁迟疑道：“可是我不懂技术呀。”李卫洪痛快地说：“我免费教你。”　　于是，龙岭山上，每天摇晃着两个蹒跚的身影。李卫洪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教刘纯仁修剪枝叶、散养鸡鸭。渐渐地，刘纯仁喜欢上了这种宁静的乡间日子，便干脆卷了铺盖，住到了山间。　　我也被龙岭山的风景所陶醉，轻轻抚摸着一颗颗油茶果，倾听着鸡鸣声，脑海里浮现出陶渊明的诗句：“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陪同我的抖音博主陈永亮悄悄透露，李卫洪年轻时开过理发店，这几年他踊跃参加乡里的志愿者活动，包揽了替敬老院50多位老人理发的活儿。李卫洪回眸一笑：“这有啥值得说的？如今政策好，我们要懂得感恩，力所能及地回报社会。”　　山风拂面，捎来泥土的芬芳。李卫洪弯下腰去，仔细地察看着一棵油茶树的挂果情况。绿浪一阵阵翻滚，仿佛为他披上一件长长的斗篷。　　我觉得，此时，龙岭山就是李卫洪的戏台。　　二　　从走进龙岭山的那刻起，陈永亮便拿着手机开始拍摄视频。近几年，他把故乡丰城市段潭乡的自然风光、农事活动、古村古树、历史文化、发展变迁记录下来，通过抖音传播，影响很大。　　年轻时，陈永亮南下东莞，经过多年打拼，当上了一家台资企业的高管。然而世事难料，几年前，由于查出肺癌，他不得不回到段潭乡排前村养病。屋漏偏遭连夜雨。治疗过程中，相濡以沫的妻子竟然意外离世。陈永亮没有放弃希望，决心要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记录自己与命运抗争的过程。他选择了抖音。　　“人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几年来，陈永亮骑着自行车，走遍全乡128个村庄，以抖音方式记录段潭的日常。　　用脚步丈量着土地，也用心品味着日子。陈永亮发现，在2022年还是空荡荡、冷清清、破旧不堪的魏家村，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推进，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如今，处处是漂亮的三层小洋楼，村前的株水河边白鹭成群起落，村后的小山绿意盎然。他迫不及待地把魏家村的变化拍成视频发布出去。　　人人都说家乡好，谁人不生桑梓情？陈永亮所在的排前村，湖畔建起了健康步道、亭台和新楼，处处是绿树，开门见风景，农民们仿佛住在公园里。他欣喜地把这一切都拍摄下来，并且自豪地告诉那些在外地工作的游子：“咱段潭乡被评为江西省卫生乡镇了。”　　视频中的段潭，蓝天丽日，阡陌纵横，河流密布集镇周围，老百姓依水而居，俨然一卷卷多彩图画。有人留言说：“这还是我曾经呆过的那个段潭吗？分明是一座时尚宜居小镇呀。”　　粉丝多了，名气大了，有商家找上门来，请陈永亮搞直播带货。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不想消费自己的“粉丝”，更怕一不小心坑了大家，辜负了信任。　　陈永亮没有自怨自艾，而是激情四射地面对每一天。拍摄短视频之余，他喜欢运动，或者打篮球，或者游泳，永远是乐呵呵的样子。他发挥自己的所长，利用电脑画出了段潭精确的实用地图。乡里邀请陈永亮参与编辑《段潭乡志》，他满口答应。　　2023年，陈永亮登上“段潭好人榜”。　　三　　京九铁路线上，传来火车的轰鸣声。天穹下，时而掠过一群白鹭。山脚，就是生养邬海林的铁炉组。　　当我见到丰城市海林种植专业合作社负责人邬海林时，他已经蹲守在山上几个月了。没办法，烘干房扩大工程建设还处于收尾阶段。　　从部队转业后，邬海林回到段潭乡三塘村铁炉组，承包了100多亩水田种稻子，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然而，他很快遇到了糟心事。一次，暴雨突袭，导致晾晒在水泥地上的稻谷被积水冲进了下水道，造成不小的损失。邬海林意识到，要真正成为种粮大户，就不能一直像父辈那样种田。他敏感地抓住“科技下乡”的机遇，探索走机械化的道路。　　2016年的一天，邬海林从丰城市农业局得到信息：种粮大户如果自己购买烘干机，可以享受国家的补贴。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掏腰包买进两台烘干机，成为段潭乡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有了这玩意，再也不必为天气的变化而忧心忡忡了。　　一些相熟的种粮户见状，提出请邬海林承揽烘干稻谷的业务。这样一来，两台设备明显满足不了需求。邬海林一咬牙，租了铁炉组村后的荒山，新增20台烘干机，建起了专业车间。高峰时，几十辆载满湿稻谷的汽车排成长龙等待。烘干车间的五六名工人往往要忙到半夜三更。　　我自然而然地问起了工作人员的收入问题。　　邬海林憨憨一笑：“200元一天。请的都是附近村子里有经验的农民。每年到了7月份，业务格外繁忙，时间半个多月。”　　今年，邬海林再次自筹资金400多万元，增建一个烘干房，启用后，可以一次性满足300吨稻谷的烘干作业。他领着我们参观偌大的厂房。陈永亮当即拿起手机拍摄，相信用不了多久，邬海林的创业故事将传遍段潭乡的每个角落。　　不知不觉，我们转到了育秧车间。邬海林介绍说，惊蛰至春分间，他会根据气温变化和种粮户的订单要求，着手安排育秧。说着，他给我演示了育秧的基本流程：将育秧盘放到供盘机上，通过流水线，加上谷种、营养土和营养水，再通过叠盘机，由人工送入暗房。他说，一两天后，谷种将像豆芽那样恣意生长。　　邬海林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笑着说：“别小看了这儿，我们可以为5000亩稻田提供秧苗。育秧车间的技术人员有八九个人，做育秧盘的人则有四五十人，他们都来自周围的村庄。”　　尽管我也是在乡村长大，但我没有想到，传统的育秧、晒稻谷方式已经退居幕后，在乡间唱“主角”的不再是暮归的老牛和披着蓑衣的老农，而是邬海林这样的新农人。满山虫鸣中，我凝视着高高耸立的厂房和忙碌的工人们，忽然心念一动：眼前的一切，不正是祖国阔步前行的缩影？　　黄昏日落，月亮在天。下山时，陈永亮接到一个电话，我听懂了他说的一句方言：“老庚，真的快点回来，看看咱们的新段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