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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靖江日报

香沙芋之约

日期: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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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5版:魁星阁       上一篇    下一篇

  

  

  

  □徐学波

  

  自从母亲走后,每年秋天,姐都会从外地回来,看看老屋前那三分田。

  这块田以前一直是母亲打理的,在我的记忆里,有大半年的时间都生长着芋头。芋头于我,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寻常得就如港边的芦苇一般。姐不同,她对芋头似乎有一种执念。

  那年她回来,特地给我带了包点心,“芋圆,你尝尝看,可好吃了。”说这话时,姐的眸子里竟然跳荡着光。有一回出差到姐所在的城市,在她家的阳台上,我望见了一大片阔叶植物,“这是什么?怪好看的。”姐的眼里又闪起了光,“是芋头啊!”果真,我怎么把这熟悉的芋头忘却了呢?阔大的芋头叶在风里轻轻摇曳,在夜色中,好似浓墨重彩,妙不可言。窗外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这一方阳台却带着体贴,透着亲切与柔情。“姐,你这是要在阳台种出一片故乡啊。”姐嫣然一笑,那笑意,在我的心头暖暖地弥漫着。

  母亲在时常说:“离家的路有千万条,回家的路只有一条。”我接了姐,又走上这条曲曲折折的乡村小路。虽已入秋,江风仍是暖的,碧叶田田,掩映着老屋。姐没有进家门,就静默在这爿芋头地里。一垄垄的芋头亭亭玉立,铺散的叶子像系在母亲腰间的围裙。微风拂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风间起舞,此起彼伏,宛然有了一道道碧绿的波痕。姐弯下腰,拨开高高低低的芋头叶,用手在一株的根部抠起来。只一会工夫,就捧出了一个聚沙成塔般的芋头家族。错落有致,紧紧抱团。轻轻掰下一颗,顶着一枚鲜嫩的红芽,浑身上下铮铮铁骨,质朴无华。姐擦了擦泥就塞给我一颗:“尝尝,生的也甜。”姐的眼里溢满了光,像母亲一样。

  对,它香甜着呢。母亲曾说:“这三分田里种的,不是普通芋头,是香沙芋。”小时候就常听母亲说,靖江土质沙软肥沃,气候温润,几百年来,不曾变过。香沙芋早已融入这方水土,成了独有的风物。曾经有人把香沙芋南移至江阴,也有人把它北迁到广陵。虽然,这两地与靖江近在咫尺,可是,无论如何都培育不出靖江香沙芋的味道。从此,后人只好作罢。看来,香沙芋是恋家的。它就像天底下的母亲,要永远守候在家里,等待远归的游子。

  我和姐在田里忙碌起来,周围的人家也都在各自的田间劳作着。我告诉姐,这块田从没荒着,我要帮母亲种好它。种菜的整个过程,随时都有乐趣,就像吴伯箫在《菜园小记》里记述那样:施肥,松土,整畦,下种,是花费劳动量最多的时候,那时蔬菜还看不到影子哩。可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就算种的只是希望,那希望也给人很大的鼓舞。姐听了笑,我也跟着笑。笑声,落进风里,也落进了这个季节。就在那一瞬间,我嗅到了家乡的味道。

  家乡的味道,莫过于香沙芋的“香”。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香?

  直到外出读书时,我才真切体会到香沙芋的“香”。学校食堂里的芋头,只咬了一口,就不再吃了,发粉、发涩,简直不似芋头了。工作后,也到过不少地方,所食芋头之多,但和家乡的香沙芋完全不能比!香沙芋质地细腻,沙糯适中。不似别处的,入口味同嚼蜡。香沙芋的糯香更为别处所不及,细细品之,还透着点淡淡的板栗之香。难怪以前母亲总炫耀靖江的香沙芋,原来,它还有着“芋中板栗”的美誉。

  不论身处何方,心在何处,记忆中的某个角落里,永远留着儿时香沙芋的味道。一竹篮大小匀称的香沙芋,被母亲放入屋后港边洗净、淋干,摆到灶上隔水蒸。无需多时,满满的香气氤氲在老屋里,扑散到整个巷子口。

  轻轻剥开外衣,滑腻的糯汁,如同母亲长长的银发,根根缠绕心头。原汁原味的清水香沙芋全部剥好后,盛放在青花瓷盘里,珠圆玉润、晶莹剔透。此情此景,再也无法抑制唾津的潜溢了。倘若,蘸着母亲亲手熬制的桂花酱,轻轻咬上一口,那种幸福的味道会在舌尖弥漫一整天,挥之不去。

  后来,母亲把香沙芋又融入到了鸡、肉、鱼之间。无论是煮、蒸、煨,还是烤、炒、烩,香沙芋变得千滋百味起来。染上了鱼香,浸入了肉香。香沙芋融万物于一味,这种有容乃大的精神就像母亲那宽广的胸怀。

  除去美味之外,香沙芋还被赋予了吉祥的寓意。“芋”者,“遇”也,“吃芋头,遇好人,遇好运”。相遇,总是最美的。姐说,于她而言,能再吃到家里的香沙芋,能再闻到这熟悉的味道,就是最好的好运。望着姐静谧的笑容,我不由地想起了木心的《从前慢》。慢了,记忆里故乡的味道就有了,乡愁也就在了。

  我知道,明年秋天,姐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