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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靖江日报

卖小庄稼的表姐夫

日期: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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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7版:县前街       上一篇    下一篇

  □毛松南

  

  出了小区,跨过马路,就是市里最大的农贸市场。

  我不大进综合区,虽然那里的蔬菜个个光鲜亮丽,招人眼热,却很难让我心动。超市啥菜都有,即便你麻利地撕掉几片蔬菜外衣,眼熟的售货员也总会故意侧过身,让你“精明”一回。

  我和爱人常去农贸市场的大棚夜市场,那里的蔬菜都是长住农村老农民的新鲜货,刚从藤架上采摘下来、才从泥地铲起身。

  大商贩早已撤场,中间商各奔东西,小商贩盘踞在固定场地,零零散散的小摊位不断有人蹲入。过了早上七点半,骑电动车、脚踏车的老头老太从四面八方赶来了,只要头尖眼快,总有空位,也不会被多占地盘,各自遵守默认的行规,这时候进场可以省掉每天两块钱的摊位费,刚好碰上懒起的人。

  那些丝瓜、青豆、豇豆、香葱、南瓜自然不会永久窝在篮子里,都有展示平台,它们一路颠簸,早已热昏,先适应下环境,再来几套伸展运动,然后伸着懒腰苏醒过来。

  有了好姿色,身价当然不同。

  丝瓜是个好东西,以它为主,炒青豆子、炒菌菇,再来个丝瓜蛋汤、丝瓜蚬子疙瘩汤。以它为辅,鱼烧丝瓜、豆腐丝瓜……这些都是春秋季节饭桌上的美味佳肴,下饭菜,还养体,年轻人瞧不上眼,我们钟情一辈子。

  转了几个摊位,数这边的品相最好。

  几钱一斤?

  三块。

  两块五吧。

  摊主瞧了我一眼,没回话,看来是认可了。

  六根鲜嫩嫩、无瘢点的丝瓜被我爱人选妃子似的挑进方便袋。

  “拿走吧,不要钱。”

  我爱人有点诧异,反复揣摩,脑电波闪现不出熟悉的画面。

  “你不是老三吗?!”他只是打量了我一眼,就已认出我是谁。我这才依稀记得,他是我大姑家的女婿,应该尊他一声表姐夫。岁月催人老,我竟老眼昏花地淡忘了,他却还能一眼辨认出我来,好生惭愧呦。

  30年前我曾在乡办农具厂见过他,那时他还在木工车间锯板,穿着厚厚的、戴帽子的蓝卡其布专用工作服,电锯的声音覆盖了车间,没法和他说话,也不能让他分心,他瘦高个,眼睫毛上都沾着木屑。他不爱交流,一天说不到两句话,好在脑子不笨,木工手艺呱呱叫。

  后来他儿子和我通过一次电话,说是在外地打工,老板拖欠工资,春节回不了家,问我怎么维权。

  我只是给些书本上就可以查到的宽慰话,一点没有实质性的帮助,一直心里愧疚着。

  我责问自己,以前进大棚怎么就没在意表姐夫,总是选菜不看人。

  我这才知道,表姐夫74岁,就点(领取)新农保补贴,他觉得还没资格歇手不做事,种点小庄稼,多少也是生活来源,总比笃青儿、斗地主输钱好。他遵循着古训“一分两分,聚起来结婚;一角两角,趸当(积攒)起屋。”这些让年轻人听上去不解的陈旧观念,早已在老一辈人心中深深扎根,不敢忘本。我们也一样,吃饭从来不会留下碗里一粒米。

  看着他没有二维码,我爱人赶紧从包里掏出10块钱丢在菜篮里。我们只要来农贸市场,每次都会带着零钱,不使老头老太面露难色,让他们有个自由支配权。表姐夫见状,急忙增补了好几条丝瓜,

  我拎在手里有点沉甸甸。

  这时手机响了,有标注:妻姨表弟,说是中午有空,到餐馆聚聚。

  我回头望了望表姐夫,他这个老木匠,居然没带小凳,早已习惯蹲着卖菜,空闲时,茫然对着摊位上的小庄稼发呆。我没有犹豫,走上前,问了表姐夫的电话号码。

  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走亲戚,连堂姐弟间都鲜有互动,表姊妹更是不联络。这不怪他们,工作压力大,生活很吃重,看淡不等于寡义薄情。当亲情与外因产生碰撞相左时,不必担心,他们心中自有正解。

  其实我们也常常站不稳,有意无意选边站队,就像对待表姐夫这样的“圈外”亲戚,见面了,才会短暂涌动暖流;久违了,又是在窄小的“圈内”转悠。我们都常有这样的摇摆、无定力,哪还能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如果亲情能够像那庄稼地里的丝瓜,敢于破圈突围,又不离根系,即便摘了一批又一批,还会有大批新的瓜纽重生。我们则应当是孕育生命的种子,不问土地的贫瘠还是肥沃,都会生根发芽、抽蔓游藤、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