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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靖江日报

天井里的月月红

日期: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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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7版:县前街       上一篇    下一篇

  □孙靖圻

  

  1966年的夏天,全国第一个农村合作医疗试点在湖北省长阳县乐园公社杜家村大队挂牌。那间简陋的卫生室,以“三土”(土医、土药、土药房)与“四自”(自种、自采、自制、自用)为特色,大队与小队的药园里种满了车前草、蒲公英之类的常见草药,用草木的力量守护乡邻健康,也由此开启了合作医疗倚重中草药的先河。

  同年十月,我下班拐进孙家老宅那条小巷,忽见楼房东墙新刷了“城西公社合作医疗室”的红漆字。推门进去,瓦罐在木架上排成整齐的队列,里面盛着切碎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气息。两位刚结束短期培训的年轻医师——孙医师和邵医师正低头捣药,见我进来便笑着解释,公社刚办起合作医疗,往后就用这些草药给社员们治病。

  很快,公社的喇叭里传出号召,让大家都来种草药、采草药。原中医院对面的空地上,悄悄立起了“中草药收购站”的木牌。有天下班,我拉着同事毛先生特意绕过去,想问问小院里能种些什么。收购站的老师傅蹲在台阶上搓着草绳,指着墙角的标本说:“木瓜耐阴,月月红好活,这两样都成。”他给了我一把饱满的木瓜种子,我又跑到公园剪了几根月月红的枝条。

  我家的天井逼仄得很,墙角仅能容下栽上几棵月月红。月月红的枝条便扦插在屋后最阴凉的角落,木瓜种子则埋在围墙东侧——那里每天能晒到三四个钟头的太阳。秋末时,木瓜竟挂了果,拳头大小,像迷你香橼似的垂在枝头;月月红也攒足了劲,冒出星星点点的花苞,在寒风来临前绽开了第一朵花。

  这月月红真是泼辣性子,花期长得让人惊喜。开春时,它就顶着嫩芽冒出紫红的花萼,给青砖灰瓦的天井添上第一抹亮色;盛夏正午,石榴花都蔫了头,它却迎着烈日开得更盛,花瓣上的露珠被晒得发亮,像给燥热的院子撒了把清凉;秋分过后,院墙爬满金黄的爬山虎,它的花朵便在红叶间躲躲藏藏,风一吹就露出半张羞红的脸;就连初冬暖阳天,只要霜没下来,枝头还会倔强地缀着一两朵花,给冷清的院子捎来意外的暖意。

  细看这花,茎秆细瘦却挺拔,表皮嵌满细密的尖刺,像披了层银甲,碰一下能刺得人指尖发麻。新抽的枝条是嫩生生的绿,摸上去滑溜溜的,透着股子水灵;老枝则成了深褐色,皮糙得像老农的手背,却更显筋骨。叶片是标准的羽状复叶,层层叠叠地在枝头舒展,边缘的锯齿像被剪刀细细修过,风过时便沙沙作响,像是在跟墙角的青苔说悄悄话。

  我家这几株月月红是药用品种,花朵直径不足五厘米,紫红颜色浓得化不开。论模样,它没有公园里月季的雍容,论香气,凑近了也闻不到几分香,但胜在实在——每月能摘一两茬花。母亲总趁晨露未干时去采,竹篮放在脚边,指尖捏着花瓣轻轻一拧,花枝上的尖刺便趁势扎进皮肉。她常被刺得指尖冒血珠,却从不肯戴手套,说:“戴了手套摘不净花蒂。”每次摘下的花晒得半干,送到收购站能换五毛钱,够买两盒火柴、一块肥皂,母亲数着毛票时,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那时的收购站热闹得很。院外的晒场总铺满竹匾,丝瓜筋搭在竹竿上像晒干的渔网,橘子皮堆成小山,连玉米须、各种壳都分类摊在竹席上,在太阳下散发出奇异的混合气味。后来不知是哪年,晒场渐渐空了,木牌也悄没声息地拆了。倒是这些年常想,古人说“药食同源”,或许平日里根据体质调整饮食,本身就是最好的调理。

  退休前在工厂,医务室的玻璃柜里总摆着一排排药瓶。头疼脑热就去拿药,药片吃了不少,身体却像被泡软的饼干,越来越沉。反倒是退休后,有个腰酸腿疼的小毛病,就用些民间土方——比如用艾草煮水泡脚,或是采点紫苏叶煎蛋,既不用花钱,身子骨反倒硬朗起来。如今80多岁,不光没有“三高”,脑子也还算灵光,经常写点东西或为工厂解决一些疑难技术问题。

  家里人也多靠这些土方子,治疗一些慢性病。记得老伴当年腰椎间盘突出,找了市里最有名的伤骨科主任医师,扎针、理疗折腾了三个月,进去时还能骑自行车,出来时却用担架抬出来。后来自己琢磨着,用麦麸、生姜、酒等加炒热了敷腰,再配上硬板床静养,三个月下来,居然能做家务了,以后没再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