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巧霞
去年四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一向要强、倔强的86岁母亲,坚持独自去卫生间,却在弯腰捡拾倒下的拐杖时不慎摔倒。
第一天,全是各项检查。初步诊断显示,母亲左股骨粗隆间骨折。医院需要等待所有检查结果出来、经过会诊后,才能决定是否手术。母亲因为疼痛,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平静。晚上,侄子坚持让我睡在租来的折叠床上,他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守在床边,看护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又匆忙赶去上班。
第二天,母亲依然反复折腾,言语中满是后悔和自责,怪自己没听劝。可说什么都晚了,我们只能面对现实。我在一旁陪伴,虽尽力安抚,却依然感到力不从心。一天下来,颈椎和胳膊开始隐痛,右小臂也变得僵硬。晚上,医生通知明天一早可以安排手术。我连忙联系了专业护工,等她术后到位,或许能稍稍缓解我们的疲惫。
第三天早上八点十分,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大哥、二哥、我和侄子守在门外,眼巴巴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病人进出手术室,望眼欲穿却无能为力——那一刻,我们真切感受到医生的权威与生命的脆弱。下午一点四十分,母亲的手术终于顺利结束。回到病房后,输液、雾化、吸氧,护士按流程来往穿梭。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我们静静守在她的病床两侧。麻药尚未退去,母亲仍在酣睡。那一刻,我唯愿她安安稳稳睡个踏实觉,暂时忘却所有的苦痛。
那时,母亲的身体正承受着煎熬,但她同样是幸福的——儿孙们都在身边陪伴。
母亲住院一周,我连续陪了七个夜晚。在此期间,二哥白天负责做饭送饭、抽空陪护;二嫂带着刚满周岁的小孙女在家照顾90岁的老父亲;大哥一打工结束就来医院看母亲;大嫂边带孙子边抽空做了几顿饭,由哺乳期的侄女送到医院;二侄女每天送完孩子上学也匆匆赶来;我丈夫每天或早或晚都会来一趟,送饭、采购必需品。儿孙辈或来陪伴、或来电问候,母亲的病榻时光并不寂寞。
母亲节前,母亲出院了。在北京带孙子的姐姐赶回来陪了她二十多天;节后,三嫂也来到家里,日夜照顾母亲二十多天;二哥则一直守在二老身边。
这一年,母亲没有像很多同类手术的老人那样彻底“躺平”,她的几处伤口恢复得很好,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母亲总怕自己一躺下就再也起不来。她说:“不能躺,躺下就真的起不来了。”于是每天上午和下午,她都要坐着轮椅到客厅,双手撑着餐桌,慢慢挪动几圈。天气好时,她还会到小区广场,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栏杆,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动双脚,一小圈又一小圈。
有时候,轮椅扶手下会突然钻出一个不及扶手高的小脑袋,用一双稚嫩的手努力推着轮椅——那是侄子的女儿,刚两岁多。她隔三差五就跟奶奶来太奶奶家住,陪两个八九十岁的“老小孩”,推推轮椅、捶捶背、亲亲脸,总是先把小零食喂给太爷爷太奶奶后,自己才吃。她在屋里跑跑跳跳,出门时还不忘招呼这个、吆喝那个,给这个安静的家带来满屋的笑声与生机。以至于每次她一走,母亲总会喃喃地说:“家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我常对女儿说:“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姥姥,坚强,从不放弃。”正是凭着这股执念,母亲一步步从床边挪到客厅,从屋内走向户外。她的脚步虽缓,却始终向前;她的身影虽弱,却从未放弃与岁月的抗争。而家人的守护,就是她每一步的无声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