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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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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头方言的多元文化特点(下)

日期: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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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文化       上一篇    下一篇

文/胡云晖 图/记者 李强

包头方言是在“走西口”这一特殊历史的大背景下孕育形成的地方方言变体,与其他地区方言形成的模式完全不同的是,它并不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步演变而来,而是在相对较短的时间里加速形成的。

这是因为包头及其周围的广大地区,一直都是北方少数民族休养生息之地。即使在“走西口”初期,也一直是蒙古民族的游牧地,汉族民众以“雁行”的方式春来秋回,缺少形成定型方言的必要因素。其后,随着汉族移民的大量定居,移民村镇如雨后春笋般兴起,萨拉齐、包头等大型城镇渐成规模,农业垦殖如火如荼,商业活动日益繁盛,包头地区由自然地理上的阴山锁钥,一跃而成为塞外通衢,人口规模日新月异,经济发展突飞猛进,从而为包头方言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必要的物质基础。但这一过程,最多也仅有二百多年的时间,包头方言的真正整合完成,更是较为晚近的事情。

“走西口”,是一场波澜壮阔的社会大变革,在包头地区这一特殊的表演舞台上,诸多民族、各地移民、各种经济形式、众多重大历史事件,如走马灯似的在极短的时间里,轮番交替出场,错综复杂,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包头方言正是在这种极为丰富多彩的社会活动中,通过继承保留、融合吸收、淘汰创新等方式整合而成的一种有别于晋陕方言母体的新方言,以其鲜明的多元文化特色而独树一帜,别具一格。

(接上期)与山西方言内部存在着较大差异一样,包头方言也存在着较大的内部差异,所不同的是,山西方言的差异反映在较大的区域上,是以市县、地区为界的,而包头方言的差异区域却要小得多。如在土默特右旗,黄河沿岸与沿山区之间,一个村与另一个村之间,都存在着语音与词汇的差异。形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这些地区的居民,其祖先“走西口”时来自山西的不同地区。这些早期的山西移民,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来到塞外,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为了互相帮助和易于交流,通常是以同乡的形式聚居的。而随后“走西口”来的移民,也多是投亲奔友。这样逐渐形成的村落,其居民往往就纯是山西某地的移民,所操方言,也自然是那个地方的方言。一个村与一个村的居民构成不同,其方言有差异也就不足为奇了。在包头地区历史上形成的移民村落中,就有许多类似的同乡村,如榆次营子、五台营子、寿阳营子、祁县营子、繁峙营子、定襄营子、崞县营子、忻州营子、代州营子、武乡县等。仅从其村名,就可以推知其最早的居民构成,山西老家方言对他们所操语言的影响是可想而知的。其次,包头方言对同一事物的表达,具有多种词汇并存的现象。

包头地区的人口由于来自山西的各个地区,在语言交流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要把自己特有的方言词汇融入大包头方言之中。其结果就使得表达同一意义的方言词汇存在多种说法,形成了包头方言词汇的多样性和丰富性。例如公驴,既称“叫驴”,也称“叫嘎子”;豆角,既叫“豆荚荚”,也叫“莲豆”;麻雀,既叫“老家贼”,也叫“老家巴子”;车前草,既叫车前前,也叫车串串;伯劳鸟,既称“马伯劳儿”,也叫“虎伯劳儿”;蒲公英,有叫“姑姑英”的,也有叫“拨灯灯”的,也有叫“婆婆丁”的,还有叫偷针婆婆、偷针媳妇儿的;蟋蟀,有的叫“蛐蛐”,有的叫“秋蛉儿”,有的则称之为“黑嘶儿”,等等。称谓方面,即使同在一个村落里,称呼父亲的弟弟,有的叫叔叔,有的叫爹爹,有的则称之为伯伯;称呼伯父的妻子,有的家族叫大妈,有的叫大娘,有的则称之为大大。一般词汇方面,更是纷繁复杂,或者同义,或者近义,其细微差别,非熟知方言者,不能体会和了解。

●少数民族语言的吸收

蒙古语词被吸收进入汉语,大约在宋代即已开始,尤其是元朝时蒙古族入主中原,蒙古文化极大地影响了中原文化,蒙古语词进入汉语尤为普遍。翻开元明戏曲,不论是道白还是唱词中,蒙古语词的使用屡见不鲜。可以想见,当时日常生活语言中蒙古语词的使用可能更为频繁。包头方言是继承元明清古白话而发展形成的,所以自然也继承了其中所吸收的蒙古语词。如称杀为哈喇、突然为忽喇巴、聊天为倒喇、贼为忽拉盖、走为牙步等皆是。这些蒙古语词并不是在“走西口”之后受当地蒙古民族语言影响才进入包头方言的,而是山西移民直接从中原官话中带来的。由于包头蒙汉杂居的自然条件而进一步得到强化,所以它的使用频率要比其他方言更多一些。

更多的蒙古语词进入包头方言,是在“走西口”之后。走胡地,随胡礼,移民因为要跟世居的蒙古人打交道,垦殖、经商,就必须懂得蒙古民族的语言和风俗习惯,通过不断交流与共同生息,耳濡目染,许多蒙古语词自然也就成了当地汉语方言的一部分。历史上包头方言中蒙汉语词混杂使用的现象非常普遍,许多“二人台”小戏的道白,常常掺杂有蒙古语词,形成了所谓“风搅雪”的语言形式。

包头方言吸收蒙古语词的形式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1、直接利用蒙古语词指称地名。如哈林格尔、北只图、海流图、杨圪塄、公忽洞、全巴图等,是纯粹蒙古语词;马莲淖儿、大脑包、壕赖沟、二楞滩,是蒙汉合用词。

2、用蒙古语词做人名。如憨叭儿(狗)、毛脑亥(赖狗子)、查汗呼(白小子)、把得儿呼(好汉)、吕台吉等。

3、其他蒙古语词借词。此类词语在包头方言中数量很多,有的是常用词,有的只是偶见使用,如打不素(盐)、稳塔(躺下)、五圪胜(死亡)、嘎亥(猪)、耳直更(驴)、达啦嘎(长官)、淖儿(海子、湖泊)、抹奈(我的)、塔奈(他的)、讨劳盖(头)、抹了盖(帽子)、脑亥(狗)等。

蒙古语词的大量吸收,不仅丰富了包头方言的词汇量,同时也使包头方言具有了明显不同于山西方言的地方特色,从而确立了其在晋语中的特殊地位。

此外,包头方言中还吸收了其他少数民族语言词汇,如藏语的召(召滩、召拐子、召墙、召地等)、道尔吉(愣道尔吉)、喇嘛(小喇嘛进了大召),满语的嘎喇达少爷(嘎啦达义为参领)、扎箍(满语义为治疗,方言转义为整治)、喇乎(马虎)、哈喇(食物有异味)等,还有一些与藏传佛教有关的词语,如七十二个沙不那尔、吹牛腿、跳神打鬼、莜面鬼、送八令等,都体现出包头方言文化多样性的特点。

●隐语行话的阑入

如上所述,随着“走西口”的不断深入,包头地区,尤其是老包头城,人口急剧增加,商业经济极度繁荣,车船辐辏,商贾云集,工商业形成了“九行十六社”,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各色人等,一时间风云际会,而对于那些走江湖、逛世路的人来说,自然是非常重要的码头。由于镇守官员轮番更替,封建军阀走马灯似地来去,使社会更加不靖,土匪蜂起,独立队、不浪队,名目繁多,一经招抚,摇身一变,又成官军;原系土豪,三相公、二少爷,杂色纷呈,拉起杆子,啸聚人马,就能立起山头。至于散兵游勇、哥老会、红枪会、乞丐帮,以及戏班、赌场、车行店脚牙、引车卖浆者之流,更是应有尽有,为江湖社会的形成,培植了土壤,奠定了基础。彼时的塞外包头,因为社会构成极为复杂,所以其社会语言也非常丰富,许多行业由于历史传承的原因及生存的必要,几乎都有自己的隐语行话,方言谓之“黑国语”,而流传全国的江湖话在包头城区也非常盛行。

这些隐语行话和江湖话,作为一种行业、帮会语言,具有极为强烈的封闭性,但在长期的交际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有一些词语就进入了方言系统,成为了包头方言词汇的重要组成部分。

例如称受伤为挂花、挂彩,称踩点为踩盘子,称绑票为请财神,称走为扯活,称匕首为七子,称形势危急为风头紧等,就都是来自于土匪黑话。《绥远通志稿》卷五十《民族(汉族)·语言类·方言俚语》说:“各县指结伙行劫者曰独立队,绑票勒索曰请财神。匪中类多隐语,以掩耳目。其最通行者,如谓官军来捕曰水洪,受伤曰挂彩,子弹曰鱼子,暗报官军曰改水。”这些隐语为大众所熟知,丧失了隐语的隐秘性,最终就成为特殊的方言词了。

又如方言称讨吃货为道啃子,称看为扳沙,是来源于理发业行话;称傻子为壁龛,是来源于戏剧行话;称妨主货为白头牛,是来源于哥老会行话,等等。这些词语的进入,极大地丰富了包头方言词汇库,增强了修辞表达能力。

●语言的创新

除上述几点外,包头方言的多元文化特点,还表现出极强的创新能力。由于在包头地区定居的山西“走西口”移民,既是来自山西省的各个地区,又在塞外经历的是一种全新的特殊生活过程,这一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对原有语言的革命。其中既有对传统语言的拆分和整合,又是新的语言的创造。在这一过程中产生的诸如公中、伙盘、牛犋、雁行、跑青牛犋、掏根子、拉骆驼、走草地等词语,就是完全不同于山西原有方言的新词。而且由于山西移民的进入,一些蒙古语词(例如地名、人名)也以汉语的表现形式展现在人们面前,这无疑是对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的一种丰富和充实。在吸收了众多的蒙古语词汇之后,产生了蒙汉合璧的“风搅雪”语言形式,而且在包头方言俗语中,不仅有一般意义上的、具有地区特色的谚语、歇后语、童谣、谜语、绕口令、串话等等,还有隐语行话的大量融入以及别具一格的露八分语言。因为“走西口”而新生或发扬光大的许多艺术形式,如“二人台”“山曲儿”“爬山调”等,都为方言的成长发展提供了绝佳的展示平台,相辅相成,极大地丰富了包头方言的语音语汇,使其明显有别于其他的晋语方言。

所以说,包头方言是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在继承和发展母体方言的基础上,受包头地区特殊的自然地理、人口构成、商业活动、经济发展、历史事件,以及其他明显有别于山西方言的诸多因素的影响,在方言语音,尤其是在词汇的创新、充实方面发生重大变化,在吸收了当地少数民族语言后,融会贯通而最终形成的具有“西口”特色的新方言,对包头方言进行深入、细致的探讨和剖析,对于研究包头地区的人文历史,发展包头地区的文化事业等,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策划 李耀红

制图 孙 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