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出生的父母辈,大多数家庭物资匮乏,生活艰辛,经历坎坷。母亲也一样。
如今七八十岁了,虽有点健忘,刚说的话会再重复一遍,刚放起来的东西转头就不知道放哪了,但母亲身体很硬朗,精神头十足,总也闲不下来。除了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春天捡树枝、夏天割羊草、秋天拾玉米、冬天腌酸菜,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忙碌着,快乐着。
东北的春天,大风三天两头地刮,在无遮无拦的辽西大平原上肆虐。平原上的防护林多是杨树,防洪沟畔,田间地头,到处都是,防风固土。每年春天,除了人工修剪,大风也会给杨树来一次自然界的修剪。
东北睡火炕,树枝烧炕,热得快、蓄热久,是很好的柴火。母亲的口袋里时常装着手套、麻绳,天天盼着刮大风,时时等着捡树枝。今天到东面的河沟沿上捡,明天去西边的河沟沿上捡。捡得少,就自己用推车推回家;捡得多,就让二妹用三轮车拉。捡回来的树枝齐整整地码在院外,仿佛列队的士兵。我每次回去,母亲都会像将军检阅部队一样,从柴火垛前慢慢走过,并一一指给我:“这些是今年春天捡的,那些是去年春天捡的……”竟还有三四年前的,舍不得烧,用得很节省。我老说她,家里又不缺柴火,捡那东西干啥,又脏又累的,别再摔上一跤。她不听劝,转头又去了。年纪大的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证明自己还有用,也是一种情绪的寄托。理解了她的需求,我也就释然了,就陪她一起捡。
夏天到了。生了三个闺女的母亲和二妹一起生活。二妹家养了三只羊。夏天,为了能让羊吃上新鲜的嫩草,母亲每天都要给这三小只去割草。今天去这个田间地头,明天去那个沟沟畔畔。夏天的下午,两三点钟是日头最足的时候,她也经常不休息,偷偷出去割羊草。二妹也很无奈。有时候父亲担心她一个人背不动,就开动上轮椅,陪她一起去,给她做个伴。母亲把割下来的羊草装在袋子里,系在父亲的轮椅上,相跟着一起回来。每当母亲从小羊身边经过,三小只都会伸长了脖子,欢快地叫着,期待着美味大餐。听二妹说前几天又买了两只羊,看来今年夏天,母亲要更忙了。
老家黑山县是农业大县,农作物主要是玉米。秋天的千里大平原,一望无际的金黄。收割机过后,总会有“漏网之鱼”。把这些遗留在地里的玉米一个一个拾起来,东北话叫捞(读四声)苞米。现在农村也富了,没人在乎丢下的那几个玉米,特别是外出打工的人,匆忙回来,收完就走,几乎没有几个人去仔细地翻找。
但母亲有的就是时间。她帮二妹把自家的玉米收完、捞完,就到别人家的田里去捞,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捡五六十斤。出去遛弯,也不忘手里拿个塑料袋,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总会捡回来几个。母亲自豪地说,去年秋天她一个人捞了1000来斤,够鸡和羊吃好一阵子的。我陪她在村边的小路上散步的时候,她就会反复地指给我:在这块地里捞过多少,在那块地里捞过多少。谈论这些时,我看到了母亲眼里的光。
东北的酸菜色泽金黄,酸溜溜,脆生生,无论是物资匮乏的年代,还是美食丰富的今天,都是东北人餐桌上的常客。东北人对酸菜都有着近乎疯狂的挚爱,酸菜炖猪肉、酸菜炖粉条、酸菜汆白肉、凉拌酸菜心、酸菜馅饺子……做法五花八门,百吃不腻。
立冬过后,家家开始腌酸菜。母亲也要亲自挑选自家种的大白菜,腌上两大缸。选好的大白菜去老帮,切根洗净,直接码入大缸中,一层大粒盐一层大白菜直到缸满为止,再用重石压上,待两天之后白菜下沉加入清水,将缸口用缸盖封好,等待发酵,一般三十天左右才能食用。
菜腌好了,母亲就开始念叨,今年大闺女能回来过年不?我最爱吃的就是酸菜蒸饺,再配上酱油蒜泥,那味道瞬间唤醒小时候对家的记忆。我每次回家,她都张罗着给我包酸菜馅饺子。热气腾腾的酸菜蒸饺端上桌,全家围坐在一起,吃着聊着,红火热闹,那份温暖与幸福,是任何山珍海味无法替代的。
吃母亲腌的酸菜,睡在有母亲的热炕头,一遍遍地听母亲唠叨她捡树枝、割羊草、捞玉米、腌酸菜的故事,心里特别的踏实与满足。
《百年孤独》里说:“人的精神寄托可以是音乐,可以是书籍,可以是工作,可以是山川湖海”。春天捡树枝、夏天割羊草、秋天捞玉米,冬天腌酸菜,就是母亲的四季、母亲的精神寄托、母亲生活的乐趣,简单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