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慧贞
姥姥去世多年了,但我还常常在梦里见到她。醒来也不觉得悲伤,反而有一种见到面后的满足感。我常慨叹,姥姥就是这样的好老人,活着的时候,你能享受到她的亲情,去了的时候你也觉得安心。
我认识的女人中,能称得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莫过于我的姥姥。姥姥除了在我们姐妹力邀之下,来我家吃顿饭,或是到自家地里摘点豆角黄瓜,其他时候绝少出门。村里唱戏和赶交流,想叫她出去转转那是不可能的,她仅仅是站在院里听听喇叭里放出的戏声。正月里闹红火的来了,我说:“姥姥,我扶你出去看看。”“他们要走门前咱们就看看,要不走就算了。”姥姥说。
姥姥虽然不出门,但我们将在外面经见的事说与她听时,她总能说出些道理,让我们知道对与错。无怪乎三舅常对我说:“你姥姥是不识字,那要是识字,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姥姥不识几个字,只会看日历,认得二十四节气。
我常看见村里的老人们聚集在阴凉地,东家长西家短,衣服邋里邋遢,姥姥从不那样。姥姥的衣服总是朴素干净,有时我们给买点衣服,上面有花的她总不大穿,若有绣花,她会仔细地拆掉再穿。有一次我在姥姥家地里帮忙,无意中起身瞭望,远处田埂上,姥姥缓缓而行。田埂上草长得高而茂盛,姥姥白净的脸庞,玉青的中式罩衫,就是一幅素净淡雅的画面,让我不禁叹道:“真好看啊!”
冬天家里杀猪或宰羊后,总要弄些杂碎吃喝。姥姥嫌媳妇们没耐心,总是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淘洗,杂碎熬好了她却一口不吃。夏天舅舅们常弄回些鱼来,也是姥姥细细地收拾了做好大家吃,姥姥却只吃一碗粥。姥姥最爱吃的饭有两样,面和粥。有一次三舅来坐了一会儿,临走姥姥问:“不在这吃饭?”三舅说:“不了,家里吃饺子了。”姥姥送出门:“那就不留你吃饭了。”三舅问:“吃甚呀?要吃面我就在这儿吃呀。”我在屋里听到差点笑坏,饺子都赶不上我姥姥一顿面香?我姥姥孙子外孙十来个,我们成天不想吃家里的饭,就去姥姥家吃,就是稀粥,姥姥也能熬出不一样的香来。
每年天冷时,姥姥就会做些她和姥爷的针线活。妈妈是助手,我是观众,看着一件件中式的袄裤从姥姥手中诞生。我有时惋惜地说:“以后我们不会这些,太可惜了,手艺要失传了。”姥姥总是笑笑说:“你们这会儿幸福的,哪用做这些,买着穿就行了。”但我常被那极其简便的缝制方法所吸引,被那极其合理的成衣方式所折服。尤其是制作纽扣,先把细布条缝缀成圆滚滚的布线,再弯弯绕绕地穿成一个个“桃疙瘩”,一个个布纽就成型了。
姥姥不仅针线活儿好,剪纸也很拿手,周围的人家过年或娶媳妇,都会拜托姥姥剪些花样作装饰。手巧之人必然心灵。我读初三那年常住在姥姥家,电视上正播放《上海滩》。晚上姥姥看电视,我在隔壁小屋里写作业,晚上睡觉时,就问姥姥当天演了什么情节。姥姥会详详细细地给我复述一遍。有一集里,冯程程换了个新发型,头发怎么向后挽起,怎么盘卷成型,姥姥讲给我听,令我充满想象。多年后重看《上海滩》,看到那一集,一见冯程程的发型,和我想象的竟一模一样,令我更加佩服姥姥的聪颖。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姥姥的审美趣味很高级,穿的用的东西都充满了美感,就连我们姊妹几个帮姥爷下柿子时,每人手里拿着的一个红柳篮子,也是别人家没有的,不大不小,精致漂亮。
现在和弟弟妹妹们聚在一起,也总要说起姥姥,不止一个人说过“姥姥最亲我了”或“娘娘最亲我了”。有时也会引发小小的争论:“要不是了,姥姥还是最亲我。”大家便抢着回忆往事,来证明姥姥最亲的是他。那些回忆里,藏着姥姥无尽的爱与温暖,藏着她对每一个孩子的偏爱与关怀,更藏着我们深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