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瑛
我大概从出生起,就住在姥姥姥爷家。17年前,姥姥去世了,留下姥爷一个人。
姥爷身材偏胖,眼睛不大,但很有神。他总是操着河北方言,在家里指挥这,指挥那,眼睛一瞪,大家都得听他的。
姥爷退休前在厂里搞工会工作,“说话”是他最擅长的,不是因为他搞了工会工作才擅长“说话”,是因为他擅长“说话”,才有了这份工作。
姥爷来包头投奔亲戚的时候已近30岁,起初在厂里干装卸工。“太累了,我年龄大了,根本干不过后生们。”一次无意的对话,他给我讲起了他早年的经历,“我是党员,以前在村里当过村支书,靠这些经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被调到了办公室,干工会工作。”
工作期间,姥爷帮助厂里的工人维过权,厂子倒闭后,又给大家张罗退休金……忙前忙后,全凭他这一张嘴。当然,用来教育我也是一套一套的。他最喜欢在“指挥”我学习的时候,摆出我舅舅的例子——舅舅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十分稀缺,学习优秀自然没的说,据说生病20天后,去学校考试仍是第一名。舅舅入伍后,政府给姥爷颁发了“光荣之家”的牌子,牌子现在还在姥爷家端端正正光荣地摆着。
记忆中,姥爷总是带我去体验我没干过的事:他带我去吃烧麦,8岁的我一顿就能吃8个;看到报纸上说银河广场有水幕电影,他大白天就带我去看,当然是没看到;听说哪里赶交流,他就带我去凑热闹,结果误入了一个跳脱衣舞的演出大棚,他慌慌张张赶紧把我带了出来;我没坐过火车,为了让我体验一下,姥爷带我从包头东站坐火车去了一趟包头站……
姥爷管我特别严格,指挥着我的方方面面。小时候的家长会都是姥爷去开的,我学习成绩好了,他会表扬我,学习成绩下降,他又会搬出舅舅教育我。直到上了大学后,姥爷还会规定我晚上回家的时间。当然,在我的吃喝上,姥爷也功不可没,从小胖到大的我,就说明了一切。结婚时,为了穿上美美的婚纱,我花了大价钱减肥,结果姥爷见了我,泪眼婆娑:“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后来毕业了,结婚了,生娃了,去姥爷家的次数也少了。每每路过姥爷家,总是看见他戴着凉帽在楼下“指挥着”一群老头老太太,和他们打扑克。那个时候的他把烟酒戒了,身体还算硬朗。
疫情期间,姥爷不幸得了肺炎,发展成白肺,经过医院的全力救治,姥爷虽逃过一劫,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但是他没有失去对生活的热情,还是喜欢“指挥”儿女们每天早晨给他买烧麦、每周六带他下馆子。到今年春节,姥爷已经离不开制氧机了,那次生病带给他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后来,制氧机加到了2个、3个……
我的名字是姥爷起的,他也曾给我算命,说我定穿紫袍——“古代当官的才穿紫袍”,他总是这样解释。他也总是问我考编考得怎么样了,可我不才,马上超龄仍然没有上岸。今年考试一结束,我匆匆回到姥爷家,看到骨瘦如柴的他眼睛闭着。我轻轻唤他,他才眼皮微抬,看着我点了点头。我试着给他喂水,他勉强喝了一点儿。次日早晨,姥爷闭上了眼睛,他大抵是在等我,想再问我一次“考得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