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
春天快要来的时候,下课铃声仿佛也多了欢快。
还是挂在破篮球架子上的那片生锈的犁铧,还是老校工王爷爷随手操起的木棍或铁钩子敲出的,那声音却无端多了清脆,叮铃叮铃,就像广播匣子里放出的乐音。是王爷爷脱掉了厚重的白茬羊皮袄,脚步轻盈了,才敲出这美妙的声音吧。
明晃晃的阳光穿过木格子窗上乌突突的塑料布,在我的泥台子课桌面上铺上一层米汤一样的白光晕,单薄的木板门被打开的瞬间,白光晕镶上雪亮的边。我们踏着铃声迫不及待地冲向校门口,摇摇欲坠的门板被撞得发出像要破碎的声音。
三月末的风,从板结的黄土地上吹过来,掀起脖子上的红围巾钻进衣领时不再冰冷。
当穿着厚重的花棉袄在打沙包、跳皮筋时热出凉丝丝的薄汗时,当参差不齐的读书声带着浓重的方言味破窗而出:“春(葱)天(贴)来了,小草绿了……”春天就真的来了。当沙包和皮筋玩起来太过于大汗淋漓时,热盼了整个春天的运动会便也来了。
六一儿童节开运动会。我很羡慕能报项目的同学,但比项目更让女同学羡慕的是我的新裙子。
父亲从公社取回白布邮包时,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大伯上一封信里说过给我寄裙子。父亲读信的时候我盯着薄薄的一张纸使劲问:“爸爸,裙子是啥样的?”可大伯并没有写。我心里还直怪他懒,就不能多写几个字?
母亲拿起剪刀一点点去拆布包上的线,我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聒噪:“妈,你轻点剪,别把我的裙子剪坏。”一层层剥开白布、黄牛皮纸等包装,我的裙子,的确良质地,粉黄的底色上散布着朵朵带着绿叶的小红花,娃娃领,精致的蕾丝花边,那么细窄的蕾丝花边上面居然也绣着黄豆大小的小红花。我抓起裙子跳到地上在身前比划,盼望着“六一”赶紧到来、春天赶紧到来。
可是,塞外的春夏总是交替得模糊不清,明明田埂上粉白的喇叭花都开了,还有狂躁的冷风突然袭击。但“六一”必定是穿裙子的隆重节点。我原先有一条半裙,粉底红花绿叶,热闹而喧嚣的配色和我的村妞气质再和谐不过。可刚穿一天,狂风就突然袭来,冻得小腿泛白。祖母迭声喊:“把裙子脱了,着凉了得打针吃药。”我赶紧沮丧地换上厚裤子,如此反复几次,春天才真正到来。
春末,即使大伯不寄衣服来,父亲也总会外出一两次,回来时都会带给我们惊喜:我和妹妹的新裙子、新背心、新凉鞋,母亲的新衬衣,祖母祖父的一块衣料。母亲的同伴们撇着嘴似夸赞又似羡慕地说,这一家人,赶时髦总走在别人前头。
妹妹不喜欢大伯寄来的半截裙,闹着要和我换,母亲只好去供销社扯回一块橘色的的确良,照着我那件的样子给她加了上半身变成连衣裙,没有蕾丝花边,母亲就用一条黑白相间的条纹布代替。黑白的竖条纹布,横着剪出细长的一条,压在圆弧形的娃娃领下面,就像黑白的小方格,新颖又别致。可她仍然不满意,每次相约一起穿裙子,她总是嘟囔着抱怨她的裙子不如我的好看,但她的不满与抱怨丝毫不影响我们的裙子已成为全村的亮点。
手巧的婶子大娘把我的连衣裙借回去给家里的女儿照样制作,手笨一些的来我家取经,母亲教不会她们索性就上手帮着裁剪了。
而资金短缺的人家还是居多。我穿裙子的时候,小伙伴们大多穿着灰色或棕黄的裤子,只是布料的材质略轻软些。
我的裙子在春末夏初的微风里摇曳出细微的簌簌声响,出尽了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