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
小镇的清水湾，并非景区、古迹或公园，而是一个隐匿于市井之间、沐浴净身的场所。清水湾里有一位女搓澡工，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浓眉大眼，头发黝黑发亮。身材稍胖，腰微微佝偻。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尤其在这种地方更不会轻易与人交谈。然而，她是例外。每次见到她，她总会和你热情地打招呼，总会絮絮叨叨跟你说话。多数情况下，以她说为主，我偶尔接应一两句。接触的时间久了，我发现她是个爱说爱笑、豁达开朗的女人，经常是一边给客人搓背一边和客人聊天，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澡堂里总是热气腾腾、水汽缭绕。外面的更衣室四壁和天花板上悬满小水珠，一滴一滴迟缓地落下。灯光静止、幽暗。“大姐，你这手艺真不错！”一位客人夸赞道。女人哈哈一笑，手里的动作不停：“那是，干了这么多年，总得有点本事吧！”言语中满满的自信。可看她略显粗大的手关节，想到在这潮湿的环境中工作是多么不容易。
女人的热情和开朗让她在澡堂里人缘儿极好。每个进来的客人，她几乎都认识。搓澡技术也好，人也随和，客人们都喜欢她。“你儿子现在咋样了？”有人问。女人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唉，那小子高一了，不好好念书，整天就知道玩游戏，能考上个大学我就烧高香了。”说到这里，女人突然停下了话头，慢慢整理了一下毛巾。我看出女人的情绪有些低落，眼里闪过一丝丝忧郁。旋即，又爽朗如初，继续跟客人说说笑笑。
午后的阳光透过蒙着水汽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女人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女人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有神。
有一次，澡堂里没什么人，女人悠闲地刷着抖音，哼着歌。我问她：“你爱唱歌？”女人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是啊，我喜欢唱歌！你看，这是我新学的一首《大不了》，我唱给你听！”说着，便跟着音乐唱了起来。“大不了就我自己难过，大不了我一个人生活……大不了没什么大不了”，她的嗓音浑厚，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她一边唱，一边摇摆着微胖的身体，整个人都沉浸在了音乐中。唱完后，她笑嘻嘻地说：“我儿子虽然不爱念书，但可会做饭呢，下班回家总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长大了，懂得心疼他老妈了。”女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女人看来，儿子的未来怎么样不知道，但热爱生活、懂得孝顺已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歌声其实是次要的，爱唱歌的女人生活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听前台女服务员说，“她是个苦命人，离婚很多年了，那时儿子才六岁。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去饭馆洗过碗、去烧烤摊卖过羊肉串、当过快递员。风里来雨里去的，吃了不少苦。前夫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她。后来实在受不了，就离了婚，也没再婚。”女服务员叹了口气，“她啊，就是太要强了，从来不在人前哭。其实她心里苦着呢，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回想起女人在澡堂里大声唱歌、嘻嘻哈哈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后来，我又去了几次澡堂，每次都能看到女人忙碌的身影。她的笑容依旧灿烂，声音依旧洪亮。
去年腊月，女人让我看她手机淘宝里的男式羊绒大衣，说：“给我男人买的，两千多元呢！他是跑车的，天寒地冻的，我想让他穿得好一点、暖一点。”我有些惊讶：“你男人？”女人哈哈一笑：“是啊，我现在的男人。他人挺好，对我和儿子都不错。”看着她满脸的笑容，我也由衷地为她高兴。
走出澡堂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女人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毛巾，笑着和客人打招呼。她的身影在热气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女人的笑容却清晰地印在了我的心里。